云深不知处的雅室内,蓝启仁端坐于上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案上的卷轴被他攥得发皱,墨香混着他隐忍的怒气,在空气中凝滞成一片低气压。
“忘机,你可知寒潭乃我蓝氏禁地?”蓝启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锐利,“历代先祖在此设下结界,便是为了镇压那处的阴煞之气。你擅自触动禁制,致使记忆错乱,险些伤及魏公子——”
“叔父。”蓝忘机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此事与魏婴无关,皆因忘机修行时心绪不宁,才会被阴煞趁虚而入。”
魏无羡在一旁听得发急,刚要开口辩解,却被蓝曦臣递来的眼神按住。泽芜君温润的目光里藏着安抚,仿佛在说“稍安勿躁”。他便只好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这位蓝老先生,还是老样子,凡事都爱先论个对错。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蓝氏子弟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连礼仪都顾不上了:“宗主,先生,不好了!后山寒潭洞的封印……好像又松动了!”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蓝曦臣起身时衣袂微动,语气已带了几分凝重:“具体情形如何?”
“方才巡逻的弟子回报,寒潭上空突然聚集了大片怨气,连水面都开始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潭而出!”
魏无羡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蓝忘机。只见他握着避尘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显然也想起了寒潭底那道诡异的红光。
“我去看看。”蓝忘机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魏无羡几步追上他,陈情笛在指尖转了个圈,“我跟你一起。”
蓝忘机脚步一顿,侧头看他。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眼尾描出一道柔和的金边,方才记忆错乱时的戾气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惯常的清冷,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危险。”
“危险才要一起去啊。”魏无羡笑得坦荡,露出两颗小虎牙,“难道你想再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把我当成仇人砍一刀?那我可得盯着点。”
蓝忘机的耳尖微微泛红,没再反驳,算是默许了。
两人御剑飞往寒潭洞时,远远便望见那片熟悉的积雪上空,盘旋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怨气翻涌如浪,连周遭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怨气……不对劲。”魏无羡凝眉,“寻常阴煞之气不会如此躁动,倒像是被人刻意引动的。”
蓝忘机颔首,避尘出鞘,剑身蓝光流转,将扑面而来的怨气劈开一道缝隙:“进去看看。”
寒潭洞口的冰层不知何时已重新凝结,却不再是往日的晶莹剔透,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灰黑色。魏无羡指尖凝起一道符篆,刚要贴上冰层,却见冰面突然裂开无数细纹,从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半空凝结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魏婴……蓝湛……”那人脸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来……来这里……”
魏无羡心头警铃大作,刚想提醒蓝忘机小心,却见对方眼神微微一滞,仿佛被那声音蛊惑,竟径直向冰裂走去。
“蓝湛!”魏无羡急忙伸手去拉,却不料指尖刚触到蓝忘机的衣袖,一股强大的吸力便从冰裂中传来。天旋地转间,他只来得及抓住蓝忘机的手,两人便一同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眼时,周遭已不是寒潭洞的阴冷。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竹林,竹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魏无羡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蓝忘机的手腕,而对方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是……哪儿?”蓝忘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魏无羡松开手,摸了摸下巴:“看起来像是……幻境?”他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经脉有些滞涩,“怨气很重,还能干扰灵力。看来我们是被那阴煞拖进它的地盘了。”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对视一眼,连忙隐入竹林深处。只见一队身着黑衣的修士策马而过,腰间都挂着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温”字。
“温氏的人?”魏无羡皱眉,“可这服饰……比射日之征时还要古旧。”
蓝忘机目光微沉:“方才那阴煞的声音,像是在引导我们看什么。”
两人循着马蹄声的方向往前走,穿过竹林,眼前竟出现了一座残破的祭坛。祭坛中央竖着一根巨大的石柱,上面绑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姑苏蓝氏的校服,白衣染血,墨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是年少时的蓝忘机。
魏无羡瞳孔骤缩:“这是……”
祭坛周围,几个温氏修士正狞笑着举起火把。为首的那人高喝:“蓝氏余孽,竟敢私藏寒潭镜!今日便让你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住手!”魏无羡下意识便要冲出去,却被蓝忘机死死按住。
“这是幻境。”蓝忘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少年,“是……前世的记忆。”
只见祭坛上的少年紧闭着双眼,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即使被烈火灼烧,也未曾发出一声求饶。火光映在他脸上,竟与后世蓝忘机在穷奇道拦下温氏余众时的决绝,有几分重叠。
魏无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忽然想起蓝鹤说过的话——前世的蓝鹤与魏婴为了寒潭镜反目。难道眼前这一幕,便是那段恩怨的开端?
就在火势即将吞噬少年时,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从空中跃下,手中长鞭挥出,卷住少年的腰,硬生生将他从石柱上拽了下来。那人身形利落,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又是你!”温氏修士怒吼,“魏婴,你屡次坏我温氏好事,当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
魏无羡愣住了。那个戴面具的人……也叫魏婴?
面具人轻笑一声,声音清朗,与他自己有七八分相似:“有本事就来试试。”他将少年护在身后,长鞭一甩,竟引动周围的怨气,化作数道黑影,扑向温氏修士。
蓝忘机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看着那个护在少年身前的红色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魏无羡,眼神复杂难辨。
幻境中的打斗很快结束。面具人解决了温氏修士,转身看向被救下的少年,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魏无羡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更显年少,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喂,小古板,没事吧?”他伸手想去碰少年的伤口,却被对方偏头躲开。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我蓝氏与你素无瓜葛,为何要救我?”
面具人挑眉:“看不惯他们以多欺少不行吗?再说了,寒潭镜若是落在温氏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眼神一凛:“你也想要寒潭镜?”
“啧,果然是蓝家人,满脑子都是这些。”面具人耸耸肩,“我对那破镜子没兴趣,只是不想让它落入坏人手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给少年,“这是伤药,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免得被温氏的人缠上。”
说罢,他便转身跃入林中,红色的衣袂在暮色中一闪,便消失了踪影。少年握着药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幻境到这里突然开始扭曲。竹林、祭坛、少年的身影都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魏无羡和蓝忘机站在雾气中,一时相对无言。
“所以……前世的你,和前世的我,其实不是一开始就是敌人?”魏无羡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他救了我。”
“可你之前说,你们后来为了寒潭镜反目。”
“或许……中间还有别的事。”蓝忘机的目光投向雾气深处,“这幻境,似乎在一步步揭示真相。”
话音刚落,雾气便开始散去。眼前出现了一座山,山巅覆盖着皑皑白雪,与云深不知处的后山有几分相似。山脚下,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正站在那里,望着山顶,神色复杂。那是成年后的蓝鹤。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衣青年,正是成年后的魏婴。
“你真的要这么做?”魏婴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那寒潭镜封印着上古阴煞,一旦取出,后果不堪设想!”
蓝鹤转过身,脸色苍白,嘴唇却抿得很紧:“我必须取。我兄长……他快撑不住了。”
“用寒潭镜的灵力续命,无异于饮鸩止渴!”魏婴上前一步,“蓝鹤,你清醒点!那阴煞一旦脱困,会害死多少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蓝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我兄长是唯一支持我脱离蓝氏、追求大道的人,我不能失去他!”
“所以你就要为了他,牺牲天下人?”魏婴的眼神冷了下来,“当年你被温氏追杀,是谁救了你?你说过要守护这方水土,难道都是骗人的?”
蓝鹤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魏婴,你不懂!你从来都不懂失去至亲的滋味!”
“我不懂?”魏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有些凄凉,“我父母早亡,被江叔叔收养,你以为我很懂什么是团圆吗?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比亲情更重要!”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魏无羡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蓝忘机,发现对方的脸色比纸还要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原来如此……”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疲惫,“不是因为寒潭镜本身,而是因为……选择。”
前世的蓝鹤,为了救兄长,选择取出寒潭镜;前世的魏婴,为了天下人,选择阻止他。立场不同,便成了敌人。
就在这时,山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寒潭镜的光芒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那股熟悉的阴煞之气,开始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不好!阴煞要破封了!”魏婴的声音在幻境中回荡。
蓝鹤脸色大变,转身便向山顶冲去。魏婴犹豫了一瞬,也提剑跟了上去。
幻境再次扭曲,这一次,魏无羡和蓝忘机仿佛被一股力量推着,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向山顶飞去。山巅之上,寒潭镜悬浮在半空,镜面破碎了大半,露出里面漆黑的内核。而在镜旁,蓝鹤和魏婴正背靠背站着,与无数怨气凝聚成的黑影缠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魏婴一边挥剑砍断袭来的黑影,一边喊道,“寒潭镜的封印已经碎了,必须重新封印它!”
蓝鹤一剑刺穿一个黑影的头颅,喘着气道:“怎么封?它已经和镜身融为一体了!”
“用我们的灵力!”魏婴忽然道,“寒潭镜认主,只要我们两人的灵力注入,或许能暂时压制它!”
蓝鹤愣了一下:“可我们的灵力属性……”一个属水,一个属火,本是相克。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魏婴已经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寒潭镜上,“相信我!”
蓝鹤看着他决绝的眼神,仿佛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祭坛上救下自己的红衣少年。他不再犹豫,同样将血滴在镜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注入寒潭镜,水火相激,本应互相湮灭,却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渐渐融合成一道金银交织的光柱,将阴煞死死锁在镜中。
“这样……只能暂时困住它。”蓝鹤的声音有些虚弱,“后世若有人再次触动禁制,它还会出来。”
魏婴笑了笑,抹了把脸上的血:“那就等后世的我们,再来解决它吧。”
蓝鹤看着他,忽然道:“如果……后世的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呢?”
魏婴挑眉:“那不是更好?朋友联手,还怕搞不定这破镜子?”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之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幻境到这里彻底崩塌。魏无羡和蓝忘机感觉脚下一空,再次坠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两人正躺在寒潭洞的石室里。寒潭镜就放在他们面前的石台上,镜面已经变得光滑如新,只是边缘还残留着几道裂痕。
“我们……回来了?”魏无羡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发现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了流动。
蓝忘机起身,走到石台前,伸手抚上寒潭镜的裂痕。镜面泛起一阵微光,映出了他眼底的复杂情绪:“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嗯。”魏无羡走到他身边,“前世的你和我,虽然有过争执,却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最后还一起封印了阴煞。”他顿了顿,笑道,“看来我们天生就是搭档,不管前世今生,都得绑在一起干活。”
蓝忘机的耳尖又红了,却没有反驳。他看着寒潭镜,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关于寒潭镜的来历。”蓝忘机缓缓道,“它本是姑苏蓝氏的先祖铸造的,用来镇压寒潭下的阴煞。只是后来,一位先祖发现它不仅能镇压阴煞,还能映照前世今生,便将它藏在了寒潭底,设下禁制,不许后人轻易触碰。”
魏无羡点头:“难怪你之前会记忆错乱,这镜子能勾连前世的记忆,阴煞又在一旁作祟,不乱才怪。”
“只是……”蓝忘机眉头微蹙,“幻境里最后那一幕,阴煞被重新封印,为何这次还会脱困?”
话音刚落,石室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警惕地望去,只见蓝曦臣带着几个蓝氏长老走了进来,为首的长老手里还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
“忘机,魏公子,你们没事吧?”蓝曦臣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泽芜君,你们怎么来了?”魏无羡问道。
“我们发现你们坠入寒潭后,便立刻带人前来接应。”蓝曦臣道,“这位是族中最年长的静室长老,他查阅了蓝氏的古籍,找到了一些关于寒潭镜的记载。”
静室长老打开古籍,指着上面的文字道:“两位请看。这寒潭镜每百年便会出现一次异动,需要以‘同心契’加固封印。所谓同心契,便是需要两位心意相通之人,以自身灵力共同注入镜中,方能奏效。”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前世的蓝鹤和魏婴,便是以同心契暂时压制了阴煞。
“可为何这次异动会提前?”蓝忘机问道。
静室长老叹了口气:“古籍上说,若有外人强行闯入寒潭洞,破坏了周围的灵气平衡,便会导致异动提前。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这次的阴煞,似乎比记载中更加强大。”
“外人闯入?”魏无羡皱眉,“难道是温氏余孽?”
“不一定。”蓝曦臣道,“射日之征后,温氏已元气大伤,未必有能力潜入云深不知处。倒是……最近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修士,在姑苏一带活动频繁。”
正说着,一个蓝氏子弟匆匆跑了进来:“宗主,外面有仙门百家的人求见,说是听闻寒潭洞有异,想来‘帮忙’查看。”
魏无羡嗤笑一声:“帮忙?我看是来看热闹,顺便找机会给蓝氏扣帽子吧。”
蓝忘机眼神一冷:“不见。”
“不可。”蓝曦臣道,“若是直接拒见,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不如请他们进来,让他们亲眼看看寒潭镜的封印,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众人来到寒潭洞外,只见洞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其中以金子轩为首的金氏修士最为显眼。
“泽芜君,蓝二公子,”金子轩上前一步,笑容有些僵硬,“听闻寒潭洞出现阴煞,我等特来相助。不知情况如何了?”
魏无羡挑眉:“金公子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劳烦各位挂心了,阴煞已经被我们重新封印。”
“哦?是吗?”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是个不知名的小门派修士,“魏公子可是夷陵老祖,蓝二公子又曾被阴煞所扰,你们说封印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你们与阴煞勾结,那可就糟了。”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附和。魏无羡眼神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