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暮雪归人》
腊月的云梦总带着湿冷的潮气,即便不下雪,江风刮在脸上也像小刀子割似的。魏无羡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狐裘,望着船头那抹静立的白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蓝湛,你不冷吗?”
船头的人闻言侧过脸,月色透过
肤色上投下一道浅淡的阴影。蓝忘机眸色沉静如古潭,只淡淡道:“不冷。”
魏无羡啧了一声,从船舱里拎出个温酒的锡壶,几步蹭到他身边:“来,暖暖手。”壶身被炭火烘得温热,他不由分说塞进蓝忘机手里,自己则拢着袖子往对方身边凑了凑,“你这体质也真是奇了,大冬天穿这么点,亏得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没被冻出毛病来。”
蓝忘机握着温酒壶,指尖的凉意渐渐被驱散。他垂眸看着江面,月光洒在粼粼水波上,像碎了一地的银箔。“幼时习剑,寒暑不辍,早已习惯。”
“是是是,含光君最是勤勉。”魏无羡笑眼弯弯,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起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夜猎,也是在这么冷的天么?”
蓝忘机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彼时他们还是少年,奉了各家师长之命,同往清河一带追查作祟的水祟。也是这样一个寒夜,江风卷着冰粒打在船篷上,魏无羡嫌冷,非要挤在他身边烤火,还把一只冻得发红的手偷偷塞进他的衣襟里。
“记得。”他轻声道。
魏无羡见他应了,兴致更高:“那时你还老瞪我,说我不守规矩。可最后是谁把披风借给我盖了?”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一点薄红。
船行至一处狭窄的水道,水流忽然湍急起来。船夫吆喝着调整帆绳,船身猛地一晃,魏无羡没站稳,下意识抓住了蓝忘机的衣袖。
“小心。”蓝忘机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触到他腰侧的弧度,又迅速收回。
魏无羡却像抓住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蓝湛,你看这水道,像不像当年咱们在乱葬岗走的那条窄路?”
提到乱葬岗,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蓝忘机的目光沉了沉,随即道:“不同。”
“是不同。”魏无羡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那里的路,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这里……至少有你在。”
他说得轻描淡写,蓝忘机却听得心头一紧。他转头看向魏无羡,对方正对着月光笑,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亮得像含着星子。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我在。”
夜渐深,江雾漫了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魏无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困了。蓝湛,你也进来歇会儿吧,这里有船夫看着呢。”
蓝忘机摇头:“我再守会儿。”
魏无羡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勉强,只是转身时又道:“那我把披风给你留下?”
“不必。”
“别逞强啊,含光君。”魏无羡笑着抛给他一个 wink,转身钻进了船舱。
舱门合上的瞬间,蓝忘机才缓缓松了口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魏无羡靠近时的温度。江风更冷了,他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一点也不觉得寒。
很多年前,在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魏无羡也是这样,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他,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打破他循规蹈矩的世界。那时他只觉得烦躁,觉得对方不守规矩,却没发现,从什么时候起,那抹跳脱的身影,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船行一夜,次日清晨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庐州。
两人下了船,找了家客栈安置好。魏无羡刚把行李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蓝忘机往外跑:“走,蓝湛,我听说这里的早茶很有名,咱们去尝尝!”
蓝忘机被他拽着,脚步却不慢。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烟火气。魏无羡像只脱缰的野马,东看看西瞧瞧,时不时停下来买点小玩意儿,转头塞给蓝忘机:“你看这个,好玩吧?”
蓝忘机接过他递来的糖画,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做得栩栩如生。他看着魏无羡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嗯。”
两人走到一家老字号茶馆,刚坐下,就听到邻桌的人在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城外的黑风山,最近不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法?”
“听说有人进去砍柴,就再也没出来过。有胆大的去看过,说是山里闹鬼,夜里还有哭声呢!”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他们此行,正是为了黑风山的异事而来。
“看来,咱们的活儿来了。”魏无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蓝忘机放下糖画,沉声道:“吃完早茶,便去看看。”
“好嘞!”
早茶过后,两人备了些干粮和水,便往黑风山而去。黑风山山势陡峭,林深草密,越往里走,阴气越重。魏无羡祭出陈情,笛音轻响,周围的怨灵气息顿时清晰起来。
“不对劲。”他皱了皱眉,“这里的怨气很杂,不像是单一的邪祟所为。”
蓝忘机拔出避尘,剑身泛着清冷的光:“小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山里走,走到一处山谷时,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像是女子的哭泣,又像是孩童的啼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在那边。”蓝忘机指向山谷深处。
两人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愣住了。
只见山谷里散落着十几具白骨,而在白骨中间,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发出呜呜的哭声。那身影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破烂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
魏无羡刚想上前,却被蓝忘机拉住了。“小心,有诈。”
蓝忘机的话音刚落,那小小的身影忽然转过头来。那哪里是什么孩童,分明是一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嘻嘻……”那“孩童”发出诡异的笑声,声音尖锐刺耳,“又来送死的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白骨忽然动了起来,纷纷从地上爬起,朝着两人扑来。同时,一股浓重的怨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来得正好!”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举起陈情,笛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那些扑来的白骨在笛音的震慑下,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蓝忘机则提着避尘,剑随身走,一道道凌厉的剑气斩出,将那些白骨劈得粉碎。他的剑法依旧是那么干净利落,每一剑都精准地落在要害上。
那“孩童”见状,尖叫一声,身形忽然暴涨,变成了一个身高数丈的厉鬼,张开血盆大口就朝两人咬来。
“蓝湛,左边!”魏无羡喊道。
蓝忘机会意,一剑斩向厉鬼的左爪。魏无羡则趁机绕到厉鬼身后,笛音急促,引动周围的怨气反噬其身。厉鬼吃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转身就想抓魏无羡。
“小心!”蓝忘机飞身挡在魏无羡身前,避尘横挥,硬生生接下了厉鬼的一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蓝湛!”魏无羡心头一紧,笛音变得更加狂暴。他引动的怨气如同惊涛骇浪,朝着厉鬼席卷而去。
厉鬼被怨气包裹,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蓝忘机抓住机会,凝聚灵力于避尘之上,一剑刺向厉鬼的眉心。
“噗嗤”一声,厉鬼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周围的怨气渐渐散去,山谷又恢复了平静。
魏无羡连忙跑到蓝忘机身边,扶住他:“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蓝忘机摇了摇头,擦去嘴角的血迹:“无妨。”
“还说无妨,都流血了!”魏无羡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伤药,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总是这么拼命。”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蓝忘机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了。”魏无羡包扎好伤口,抬头瞪他,“下次再这样,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蓝忘机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一声:“不会了。”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们在山谷里又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残留的邪祟后,才准备下山。走到山谷口时,魏无羡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天空,若有所思。
“怎么了?”蓝忘机问道。
魏无羡转头看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蓝忘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有阴谋诡计,没有腥风血雨,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夜猎,一起看风景,简单而平静。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魏无羡的手。
魏无羡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反握住他。两人相视一笑,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走下了山。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从黑风山回来,两人在庐州又待了几日,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这日清晨,他们正准备启程返回云深不知处,客栈的伙计却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蓝公子,魏公子,有位姓江的公子差人送来一封信。”
魏无羡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眼睛一亮:“是江澄!”
他拆开信,快速看了一遍,笑道:“江澄说他正好在附近办事,听说我们在庐州,想过来聚聚。”
蓝忘机点了点头:“好。”
不到半日,江澄就到了。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腰间挂着三毒,看起来威风凛凛。
“魏无羡,你倒是清闲,到处游山玩水。”江澄一进门就瞪了魏无羡一眼。
“哎,这不是游山玩水,是夜猎。”魏无羡笑嘻嘻地迎上去,“再说了,我这不是想你了嘛,特意在这儿等你。”
“少来这套。”江澄哼了一声,目光落在蓝忘机身上,微微颔首,“蓝二公子。”
“江宗主。”蓝忘机回礼。
三人坐下,点了些酒菜。魏无羡话多,一会儿说黑风山的趣事,一会儿又问江澄最近的情况,气氛倒也不算沉闷。
酒过三巡,江澄放下酒杯,看着魏无羡,忽然道:“温宁那边,你最近联系过吗?”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前阵子通过信,他说在北方挺好的,那些温氏余部也都安分守己。”
“那就好。”江澄点点头,“虽然当年的事过去了,但总要多留意些。”
魏无羡知道他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来,喝酒。”
江澄和他碰了一杯,又看向蓝忘机:“蓝二公子,云深不知处近来还好?”
“一切安好。”蓝忘机道。
“那就好。”江澄顿了顿,又道,“上次清谈会,你们提出的修士规范,各大家族都挺认可的。”
“是众望所归。”蓝忘机道。
魏无羡在一旁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提出来的。我们家蓝湛,就是厉害!”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无奈,却又藏着笑意。
江澄翻了个白眼:“魏无羡,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魏无羡挑眉,“难道我说错了?”
江澄懒得跟他计较,又喝了一杯酒。
三人聊了很久,从当年的旧事聊到如今的局势,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魏无羡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江澄,金凌那小子怎么样了?上次见他,还跟个小屁孩似的,现在应该长不少了吧?”
提到金凌,江澄的脸色柔和了些:“还行,修为进步挺快,就是性子还是那么倔。”
“随你。”魏无羡笑道。
“胡说!”江澄瞪他,“明明随他娘!”
魏无羡笑而不语。他知道,江澄心里其实很疼金凌。
又聊了一会儿,江澄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不再住一晚?”魏无羡挽留道。
“不了。”江澄摇摇头,“以后有空,再聚。”
他看了魏无羡一眼,又看了看蓝忘机,忽然道:“魏无羡,你……好好待在云深不知处,别再惹事了。”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放心吧,有蓝湛看着我呢,我想惹事也没机会啊。”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看着江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魏无羡叹了口气:“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蓝忘机道:“他是关心你。”
“我知道。”魏无羡笑了笑,“走,蓝湛,咱们也该启程了。”
两人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庐州。一路晓行夜宿,倒也安稳。这日傍晚,他们路过一个小镇,决定在此歇脚。
小镇不大,只有一家客栈。两人刚走进客栈,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哈哈,思追,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他们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坐着几个少年少女,正是蓝思追、金凌、欧阳子真等人。
“思追!金凌!”魏无羡喊了一声。
蓝思追等人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看到魏无羡和蓝忘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魏前辈!蓝先生!”蓝思追连忙起身行礼。
金凌也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魏前辈,蓝叔父。”
欧阳子真则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魏前辈,蓝先生,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路过,打算在这里歇脚。”魏无羡笑道,“你们呢?怎么会在一起?”
蓝思追道:“我们是奉了宗主之命,来这附近追查一件邪祟作祟的案子。”
“哦?什么案子?”魏无羡来了兴趣。
金凌道:“是一桩灭门案,镇上的张大户一家,一夜之间全死了,死状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魏无羡皱眉:“有这种事?”
“是啊。”欧阳子真道,“我们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蓝忘机道:“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蓝思追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符文,像是某种邪术留下的。”
魏无羡道:“带我去看看。”
“好。”
一行人来到张大户家。张家已经被官府封锁了,但蓝思追他们有令牌,顺利进去了。
张家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魏无羡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去各个房间看了看,最后停在一间卧室的墙壁前。
墙壁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扭曲怪异,散发着淡淡的邪气。
“这符文……”魏无羡皱着眉,“有点眼熟。”
蓝忘机也走上前,仔细观察着那些符文:“像是失传已久的‘吸魂术’。”
“吸魂术?”众人都吃了一惊。
“没错。”蓝忘机道,“此术以活人精气为引,修炼者可借此快速提升修为,但极为阴毒,早已被各大家族明令禁止。”
魏无羡道:“看来,是有人在修炼这种邪术。”
金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魏无羡道:“先找到修炼此术的人。这种邪术修炼起来动静很大,肯定会留下痕迹。”
蓝忘机道:“今夜我们守在这里,或许会有发现。”
“好。”
夜幕降临,一行人在张家潜伏下来。月上中天,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忽然,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屏住呼吸,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来到那间卧室前。
黑影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口,对着墙壁上的符文,似乎在吸收什么。
“动手!”魏无羡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黑影见状,转身就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