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魏无羡踩着及膝的荒草往前走，靴底碾过枯骨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袖口的黑纹随动作轻晃，像是某种蛰伏的活物。
"蓝湛，你看这石桌还在。"他忽然停步，指着前方半埋在土里的青石台。
石面上布满裂纹，却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用刻刀划下的棋盘格子。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眸色微沉。
十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血腥气与药草香。
那时魏无羡总爱拉着他在此对弈，棋子是随手捡的石子，往往下到一半就被温苑的哭闹声打断。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荡开轻响。
魏无羡蹲下身抚摸石桌边缘，指尖触到一处深痕。
那是某次他输了棋耍赖，用陈情笛尾敲出来的印记。
指尖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头看见石缝里竟钻出株嫩绿的新芽，正歪歪扭扭地顶着碎石往上长。
"有意思。"他挑眉轻笑，正要伸手去拨，却被蓝忘机攥住手腕。
"此处怨气未散。"蓝忘机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另一只手已按在避尘剑柄上。
魏无羡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薄茧。
"放心，它们现在可乖多了。"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陈情，竹笛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倒是你，都这时候了还这么紧绷。"
说话间，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魏无羡抬头望见归巢的寒鸦掠过血色天空，忽然想起当年温宁在此处养的那群信鸦。
那时温宁总说它们通人性，却在血洗不夜天后，被修士们当成邪物尽数射杀。
"去那边看看吧。"他拉着蓝忘机往山谷深处走，荒草在两人身后合拢，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二）
月上中天时，他们在一处坍塌的山洞前停下。
洞口被藤蔓遮掩，隐约能看见里面散落的丹炉碎片。魏无羡拨开藤蔓的手顿了顿，指节微微泛白。
"这里是..."蓝忘机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洞壁上残存的符文上。那些扭曲的字符泛着暗紫色的光，正是当年魏无羡炼制阴虎符时留下的印记。
魏无羡嗯了一声，弯腰钻进山洞。
洞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铁腥气。
他伸手在石壁上摸索，忽然触到一处凹陷。
借着蓝忘机灵力点亮的微光，他看清那是个手掌形状的印记，边缘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
"记得吗？"他回头看向蓝忘机，眼底映着跳动的光点，"你第一次来这儿，就是在这里把我按在石壁上的。"
蓝忘机的耳尖泛起微红，喉结轻动："魏婴..."
"别脸红啊。"魏无羡轻笑出声，伸手描摹着石壁上的掌印，"当时你可凶了，说我炼制阴虎符是走火入魔。可你不知道，每次你气冲冲地来骂我，我都偷偷在心里数你皱眉的次数。"
他忽然停住动作，指尖在掌印中心轻轻一点。石壁竟应声而开，露出后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个陈旧的木盒，盒身刻着姑苏蓝氏的卷云纹。
"这是..."魏无羡挑眉，打开木盒的瞬间愣住了。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支竹笛，每支都刻着不同的花纹，却都在吹口处磨损得厉害。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蓝忘机清隽的字迹，记着各支笛子的音准调试记录。
"当年你被围剿后，我在此处寻得这些。"蓝忘机的声音有些沙哑，"原是想..."
"想等我回来，给我换支新的？"魏无羡接过一支竹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清越的笛声在山洞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蝙蝠。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暖意："蓝湛，你真是..."
话音未落，洞外忽然传来异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外走。
（三）
月光下，数十名修士正举着火把站在谷口。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兰陵金氏服饰，看到魏无羡时眼中闪过厉色。
"魏无羡！你果然藏在此处！"金光瑶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意，手中的朔月剑泛着冷光，"十三年前你屠戮百家，如今竟还敢重现于世！"
魏无羡挑眉，将陈情横在唇边："金宗主好大的威风。怎么，当年没把我挫骨扬灰，如今特来补刀？"
"休要胡言！"金光瑶身后的修士厉声喝道，"你炼制阴虎符，残害同道，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
蓝忘机上前一步，将魏无羡护在身后。避尘出鞘的瞬间，寒气四溢："魏婴已洗心革面，过往之事..."
"过往之事？"金光瑶冷笑，"蓝二公子真是被这邪魔迷了心窍！他当年血洗不夜天，害死金子轩，逼死江厌离，难道这些都能一笔勾销？"
魏无羡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陈情的手微微颤抖。蓝忘机感受到他的异动，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魏婴，莫听他挑拨。"
就在此时，人群后方忽然传来骚动。一名身着云梦江氏服饰的少年挤上前来，手中举着块破碎的玉佩："魏前辈！我是江氏弟子江念！这是我在清理莲花坞旧址时找到的！"
魏无羡望去，只见那玉佩上刻着"无羡"二字，边角处缺了一块。他瞳孔骤缩，那是当年江厌离送他的生辰礼，在不夜天城混战中遗失。
"这玉佩背面..."江念的声音带着哭腔，翻转玉佩露出背面的刻字，"刻着'阿姐盼你平安'..."
魏无羡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又听见江厌离临终前的声音。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平静，只是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金宗主，你今日带这么多人来，究竟想做什么？"
金光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冷笑道："自然是替天行道，除去你这祸害！"说罢挥剑便刺。
（四）
避尘与朔月相撞的瞬间，激起漫天灵力。蓝忘机剑势沉稳，每一招都护着身后的魏无羡。魏无羡却忽然推开他，陈情横在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响起的刹那，周围的荒草疯狂舞动，地底的枯骨纷纷破土而出。那些怨灵嘶吼着扑向修士们，却在靠近蓝忘机时自动避开。
"魏婴！"蓝忘机蹙眉，剑势愈发凌厉。
魏无羡却笑得肆意："蓝湛，让他们看看，我魏无羡就算成了邪魔外道，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他笛声一转，怨灵们忽然改变方向，竟纷纷朝着金光瑶扑去。金光瑶大惊失色，挥剑抵挡的同时不断后退。
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金光瑶，你以为这些人能护着你吗？"聂明玦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手中的霸下泛着红光，"当年你害死我兄长，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金光瑶脸色煞白，转身欲逃，却被聂明玦一剑刺穿胸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嘴角溢出鲜血："为...为什么..."
"因为你忘了，"魏无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乱葬岗上，最不缺的就是怨魂。你当年做的那些勾当，早就被它们记在心里了。"
金光瑶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落在蓝忘机紧握魏无羡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彻底失去了气息。
（五）
天快亮时，山谷里终于恢复平静。聂明玦收剑而立，看着魏无羡道："多谢魏公子相助。"
魏无羡摆摆手，将陈情别回腰间："举手之劳。倒是聂宗主，以后可得看好你这位'好弟弟'。"
聂明玦点头，带着聂氏弟子离开了乱葬岗。金光瑶带来的修士见势不妙，也纷纷散去。
谷中只剩下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晨曦透过薄雾洒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蓝忘机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脸上，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照得格外清澈。"魏婴从未做错。"他伸手拂去魏无羡发间的草屑，动作轻柔，"你只是...走了一条无人敢走的路。"
魏无羡笑起来，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还是蓝湛会说话。"他忽然拉起蓝忘机的手，往山谷深处跑去，"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忽然出现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花丛中央立着块简陋的石碑，上面刻着"温氏族人之墓"，字迹虽稚嫩，却透着认真。
"这是温苑刻的。"魏无羡蹲下身，轻抚石碑上的刻痕，"当年我们离开后，他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
蓝忘机望着那些白色小花，忽然想起魏无羡曾说过，温氏的人最爱这种无名野花。他伸手摘下一朵，别在魏无羡的发间："很好看。"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他抬手将花取下，转而别在蓝忘机的抹额上："这样更好看。"
晨光穿过两人相握的手指，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新的一天开始了。
（六）
下山时，魏无羡忽然在半山腰停下脚步。他指着前方的岔路道："往这边走，能到栎阳。"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条路两旁种满了桃树，此时虽无花，却能想象春天盛开的景象。"你想去？"
"嗯，"魏无羡点头，眼中闪过怀念，"当年我和江澄、聂导他们在栎阳破过一个案子，那时候..."
他话未说完，却见蓝忘机已率先往那条路走去。魏无羡笑着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像是寻常游山玩水的旅人。
路过一处山泉时，魏无羡忽然提议要打水漂。他捡起石子扔向水面，却总也打不过三漂。
"笨。"蓝忘机说着，随手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石子在水面上跳跃着，激起一连串涟漪，竟打了十二漂才沉下去。
魏无羡瞪大了眼睛："蓝湛，你太厉害了吧！快教教我！"
蓝忘机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耐心地教他如何调整角度和力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他们在山脚下找到一家客栈，掌柜见他们衣饰不凡，连忙迎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房。"蓝忘机开口道。
"一间！"魏无羡同时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魏无羡挑眉笑道："省点钱嘛。"
蓝忘机的耳尖微微泛红，点了点头。掌柜的暧昧地笑了笑，领着他们上了楼。
（七）
夜深人静时，魏无羡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窗外月光皎洁，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打开了那个从乱葬岗带出来的木盒。
借着月光，他仔细看着那些竹笛。忽然发现其中一支的内壁刻着细小的字，凑近了才看清是"忘羡"二字。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床上熟睡的蓝忘机。
月光洒在蓝忘机的脸上，将他柔和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魏无羡忽然想起当年在云深不知处，蓝忘机总爱在深夜练琴。那时他总偷偷跑去听，却每次都被发现。
"蓝湛..."他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蓝忘机缓缓睁开眼，眸色清明，显然并未真的睡着。"怎么了？"
魏无羡拿起那支刻着"忘羡"的竹笛，递到他面前："这个，是你刻的？"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笛子上，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当年...想送你的。"
魏无羡的心忽然一暖，他拿起笛子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道："那你吹给我听吧。"
蓝忘机接过笛子，放在唇边吹奏起来。悠扬的笛声在房间里回荡，时而清澈如溪，时而低回如诉。
魏无羡靠在床边，听着笛声渐渐陷入梦乡。
蓝忘机看着他熟睡的脸庞，眼中闪过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放下笛子，为魏无羡掖好被角，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窗外月光如水，映照着两人相依的身影。
（八）
次日清晨，两人继续往栎阳赶。路上遇到一群修士，为首的正是清河聂氏的聂怀桑。
"魏兄！蓝二公子！"聂怀桑看到他们，连忙上前行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魏无羡笑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聂兄这是要去哪？"
"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聂怀桑叹了口气，"非要去栎阳查什么案子，我这不放心，特地跟来看看。"
说话间，一个少年从聂怀桑身后走出，对着两人行礼："聂氏聂续，见过魏前辈，蓝前辈。"
魏无羡看着他，忽然想起聂明玦。这少年眉眼间竟与聂明玦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凌厉。
"你要查什么案子？"蓝忘机问道。
聂续道："近日栎阳接连有修士失踪，我怀疑与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
魏无羡挑眉："哦？什么旧案？"
"前辈可还记得十三年前，栎阳有个姓常的修士一家被灭门之事？"聂续问道。
魏无羡点头："自然记得。当时我还和江澄他们一起查过，最后查到是温氏余孽所为。"
"可我最近发现，那案子恐怕另有隐情。"聂续道，"我在整理聂氏旧卷宗时，发现当年参与围剿乱葬岗的修士中，有几人都与常家灭门案有关，而且他们最近都离奇失踪了。"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九）
到了栎阳，聂续带着他们来到常家旧址。这里早已荒废，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杂草。
"你们看这个。"聂续指着一处墙壁，上面刻着些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和当年常家灭门现场发现的一样，我查遍了典籍，都找不到关于这些符号的记载。"
魏无羡凑近细看，忽然瞳孔骤缩："这是...阴虎符的纹路！"
蓝忘机也走上前，仔细观察那些符号："确实与阴虎符上的纹路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难道是有人在模仿阴虎符？"聂续惊讶道。
魏无羡摇头："不像。这些纹路比阴虎符上的更加复杂，而且蕴含的怨气也更重。"他忽然蹲下身，从墙角捡起一块碎片，"这是琉璃盏的碎片，上面还残留着咒术的痕迹。"
蓝忘机接过碎片细看："是傀儡术，但手法很奇特。"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惨叫声。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循声而去。
只见几名修士正被一群傀儡围攻，那些傀儡的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更诡异的是，它们的额头都贴着一张符纸，上面画着与常家旧址墙壁上相同的符号。
"是这些傀儡！"聂续惊呼道。
魏无羡拿出陈情，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笛声响起的瞬间，那些傀儡忽然停下动作，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有用！"聂续惊喜道。
但很快，那些傀儡又重新动起来，而且变得更加狂暴。魏无羡皱眉，加大了吹奏的力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蓝忘机见状，拔剑上前相助。避尘剑光芒四射，每一剑都精准地劈向傀儡的关节处。
所有傀儡消灭。魏无羡收起陈情，喘息道："这些傀儡不对劲，它们的怨气好像不会被陈情控制。"
蓝忘机检查着傀儡额头的符纸："这些符纸被人动了手脚，上面加了层反制咒术。"
"是谁会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聂续疑惑道。
魏无羡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座宅院上，那里隐约传来微弱的怨气波动。"去那边看看。"
（十）
那座宅院看起来很普通，门口挂着"薛府"的牌匾。魏无羡三人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
魏无羡示意众人小心，然后轻轻推开门。只见屋内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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