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撞在墙上的巨响震落了墙皮。林晚秋攥着匕首冲进夜色,鞋底碾过破碎的鸡蛋壳,黏腻的蛋液在石板路上拉出细长的痕迹。公社方向的枪声像是还在耳膜里跳动,她跑得太急,粗布裙摆被柴房的木刺勾出长长的破口。
"陆战霆......"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混着焦糊味往肺里钻。西厢房的余烬还在冒烟,王麻子绑在驴车上的破布不知何时松了,只留下半截磨断的麻绳在夜风里摇晃。
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颈窝。她猛地抬头,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吞没,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下巴滑落。抬手去抹,指尖触到一片粘稠——是血。
"跑什么?"
张建军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林晚秋惊觉自己竟被他堵在墙角,男人的手掌掐着她后颈,指甲深深陷进皮肉。血腥味越来越浓,顺着他敞开的衣襟,能看见军绿色衬衫上大片暗红的污渍。
"枪是你开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匕首在掌心沁出冷汗。
张建军突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得肩膀发颤:"不然呢?以为陆战霆真能护着你?李书记早就布好局了......"他突然抓住她握刀的手腕,往自己腹部按去,"刺啊,像你当初扎伤我那样......"
林晚秋这才看清他肚子上缠着的纱布,血正汩汩地往外渗。记忆里那个雪夜突然闯进脑海,她握着剪刀抵在他胸口,喊着"退婚就退婚",那时的决绝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恐惧。
"为什么?"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
"为什么?"张建军突然扼住她的喉咙,将她死死按在墙上,"就因为你爹不肯把棉花生意转给李家!就因为你护着陆战霆那个劳改犯!"他的脸在闪电里惨白如纸,"我本该娶你的......要不是他......."
雷声在头顶炸开的瞬间,林晚秋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是陆战霆那辆慢悠悠的驴车,是公社武装部才有的高头大马,铁蹄踏碎水洼的声音由远及近。张建军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跑。
她跌坐在泥水里,眼睁睁看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影从雨幕里冲出来。带头的是公社治安员老周,手里的步枪还在往下滴水。当看清地上的血迹和拖拽痕迹时,老周的脸色变得铁青。
"林晚秋同志!陆战霆人呢?"
冰冷的枪口扫过她颤抖的膝盖。林晚秋突然想起陆战霆临走前的眼神,想起他塞给她匕首时粗粝的指腹,想起驴车轱辘压过石板路的声响。这些碎片猛地在脑海里拼凑起来——驴车辙印在村口突然转向了河滩,根本不是公社方向。
"他......他去追李红梅了!"林晚秋猛地抓住老周的裤腿,指甲缝里的血混着泥水蹭上去,"往东边跑的!快追!"
老周狐疑地盯着她。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照亮她渗血的嘴角和手腕上的淤青。远处传来警犬的吠声,几个民兵已经顺着血痕往河滩方向追去。
"看住她!"老周丢下这句话,转身跨上马背。
冰冷的枪管抵住后腰时,林晚秋抬头望向公社方向。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她想起陆战霆留给她的那把匕首,此刻正硌在腰后,像块烧红的烙铁。
突然,驴车轱辘转动的"吱呀"声从巷口传来。很慢,很轻,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林晚秋的心脏骤然停跳——那破旧的木轴声,她绝不会认错。
民兵的注意力都被河滩的动静吸引着。她悄悄抽出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雨幕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驴车慢慢靠近,车辕上挂着的马灯在风雨中摇晃,光晕里能看见车板上躺着个黑色的包裹。
是陆战霆。
他的军绿色衬衫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额角有道伤口正在流血,顺着下颌滴在胸口。当看清押着她的民兵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放了她。"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驴车停在三步开外,马灯的光刚好照在他脸上,林晚秋这才发现他左边胳膊不自然地垂着,袖口已经被血色浸透。
"陆战霆!你竟敢拒捕伤人!"持枪的民兵显然慌了,手指紧扣扳机,"快把赃物交出来!"
陆战霆突然低低地笑了。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混着额角的血珠砸在地上。他松开牵驴的手,缓缓举起受伤的左臂——绷带里露出的不是伤口,而是捆得整整齐齐的黄色细纱,上面还印着"县棉纺厂"的戳记。
"要找的是这个?"
就在民兵分神的瞬间,陆战霆突然从驴车里抽出扁担。雨水在扁担末端甩出银亮的弧线,准确击中民兵持枪的手腕。步枪"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还没等第二个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抄起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巷口。
林晚秋趁机撞开身边的人,扑进陆战霆怀里。男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带着血腥味的心跳剧烈地撞击着她的耳朵。
"走!"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掌心的粗粝磨得她生疼。
驴车在雨夜里狂奔,车轮溅起的泥水糊了两人满脸。林晚秋回头望去,老周的人马已经追到巷口,火把的光在雨幕里明明灭灭。车板上的黑色包裹随着颠簸发出奇怪的声响,她突然想起张建军渗血的纱布和陆战霆染血的袖口。
"你受伤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战霆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更紧地搂进怀里。马灯的光晕里,林晚秋看见他左边肩胛骨有个血洞,子弹是从后打进去的。
"哭啥。"他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得厉害,"抓到活的了。"
车板上的包裹突然动了动,发出沉闷的呻吟。林晚秋这才惊觉那不是包裹,是个被麻袋套住的人。陆战霆勒住缰绳,驴车在废弃的砖窑前停下,雨声里隐约传来远处的警笛声。
"帮俺把麻袋解开。"他咬着牙拔出匕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麻袋解开的瞬间,林晚秋倒抽一口冷气。李建国穿着湿透的的确良衬衫,双手反绑在背后,嘴角的血迹和惊恐的眼神都证明他刚经历过一场恶斗。而在他身下,压着半箱印着公章的票据,最上面那张赫然写着"挪用棉絮五十斤"。
"这就是实锤。"陆战霆的声音疼得发颤,冷汗顺着下颌滴在票据上晕开墨痕,"现在......能报警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林晚秋扶着陆战霆靠在窑壁上,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突然想起他说"俺不会让你有事"时坚定的眼神。雨还在下,打在砖窑的破顶上噼啪作响,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微光。
陆战霆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有个硬物硌得她掌心发麻。借着微弱的天光,林晚秋看清那是枚磨得发亮的红星吊坠,用红绳系着,深陷在男人滚烫的皮肉里。
"这是......"
"俺爹留给俺的。"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睛却亮得惊人,"等这事了了......俺们......"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砖窑外传来。陆战霆猛地将林晚秋推开,同时举起了那把缴获的步枪。窑洞口的光亮里,十几个黑影正朝这边快速靠近,为首的人手里举着的,赫然是公社武装部的令牌。
而在那些人身后,一道熟悉的粉红身影正躲在树后,手里火柴划亮的瞬间,映出李红梅扭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