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铺满了陆家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二楼主卧里,周玉兰靠在床头,指尖捻着一本精装的建筑理论书,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花园,月光穿过巨大的梧桐树叶,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没什么起伏的心绪。
结婚三个月,这是她第三次在这个房间过夜。
楼下隐约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男主播沉稳的语调透过厚重的实木门渗进来,带着一种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烟火气。周玉兰合上书,指尖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摩挲。她知道陆让在楼下客厅,就像她知道他每晚这个点都会坐在那张意大利手工沙发上看新闻,西装革履换成了黑色丝绸睡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却依然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写满了“规矩”二字。
三个月前那场轰动全城的婚礼,陆让站在红毯尽头等了她整整一个小时。她在国外的建筑工作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弹出的婚礼直播画面,平静地画完了最后一根结构图线。助理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回个电话,她只是摇了摇头,说:“让陆先生按流程走就好。”
后来听管家说,那天陆让全程没笑过,却把所有该尽的礼数都做得滴水不漏,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咔哒。”
楼下的电视声停了。周玉兰抬眼看向房门,果然没过半分钟,门板被轻轻叩了两下。她应了一声“进”,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陆让站在门口,黑色丝绸睡衣的袖口随意挽着,露出手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表盘在走廊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该休息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却也挑不出错处。
周玉兰点点头,把书放在床头柜上:“知道了。”
他没再多说,转身去了隔壁的书房。这个主卧带了两个独立卫浴,当初装修时,陆让特意让人把中间的隔断墙砌得厚了些。他们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共用一个厨房,共享一个花园,却连呼吸的频率都刻意保持着距离。
周玉兰起身去洗漱,镜子里的女人穿着一身素色真丝睡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长得极美,是那种带着疏离感的美,就像精心陈列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可远观,不可亵玩。这张脸,曾让不少豪门公子趋之若鹜,却没能在陆让眼里激起半分波澜。
她知道陆让为什么同意这场联姻。陆家需要周家在海外的资源打通关节,而周家需要陆氏集团的资金周转。他们是棋盘上最关键的两颗棋子,一步到位,各取所需。至于感情?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在这场交易里连提都不必提。
洗完澡出来,书房的灯还亮着。周玉兰擦着头发,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里往下看,能看到陆让坐在书桌前的背影,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什么要紧事。
她想起结婚前唯一一次正式见面,在陆家老宅的茶室里。他坐在她对面,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开门见山地说:“婚后互不干涉私生活,逢年过节一起应付长辈,必要场合扮演恩爱夫妻。周小姐,没问题吧?”
她当时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陆让的眼睛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笑了笑,声音清清淡淡:“陆先生的提议,很合理。”
合理,却也很冷。
就像现在,她站在二楼的走廊里,能闻到楼下飘来的咖啡香——陆让有深夜喝咖啡的习惯,管家说他胃不好,却总改不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了房间。有些关心,在他们这种关系里,是多余的。
后半夜,周玉兰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睁开眼,看到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侧耳听了听,隔壁书房的灯已经熄了,楼下却传来动静。
披了件外套下楼,客厅里的灯亮着一盏壁灯。陆让靠在沙发上,眉头微蹙,一只手按着胃部,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些。他似乎没察觉到她,只是闭着眼,呼吸有些不稳。
周玉兰站在原地看了几秒,转身去了厨房。管家早就休息了,冰箱里放着温好的牛奶。她找了个杯子倒出来,又从药箱里翻出胃药——上次来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过,顺手记在了心里。
把牛奶和药片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时,陆让才睁开眼。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管家说你胃不好。”周玉兰没看他,声音很轻,“喝了牛奶再吃药。”
陆让没说话,拿起牛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时,动作顿了顿。他仰头喝完,又就着温水吞了药,全程没说一个字。
周玉兰收拾好杯子,转身想上楼,却被他叫住了。
“周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
她脚步没停,只是从喉咙里嗯了一声。走到楼梯口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沙发轻微的响动,然后是陆让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迟疑:
“婚礼那天……”他顿了顿,“你设计的那个美术馆,我看过图片了,很好。”
周玉兰的脚步猛地停住。她背对着他,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冷光。过了很久,她才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一步一步,安静地上了楼。
回到房间,雨还在下。周玉兰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她想起婚礼那天,工作室的落地窗外是罗马的黄昏,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她对着电脑屏幕,看着陆让独自站在红毯上的身影,心里其实不是没有波动的。
只是那时她以为,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楼下的灯不知何时熄了。周玉兰望着天花板,黑暗中,仿佛还能看到陆让穿着黑色丝绸睡衣的样子,清冷,克制,却在刚刚那一刻,流露出一丝不属于“陆先生”的温度。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里。也许,有些规矩,并不是那么牢不可破。也许,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在日复一日的相敬如宾里,正悄悄长出一些她看不懂的枝芽。
夜还很长,雨还在下。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本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