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外,虞昭昭跪在汉白玉台阶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初春的风还带着凛冬的余威,刮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却冻不僵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
"宣——虞国贡女觐见!"
尖利的太监嗓音刺破云霄。
虞昭昭缓缓直起身,跪在她身后的老侍女红袖立刻上前搀扶,枯瘦的手指在她腕间轻轻一捏,那是她们主仆多年的暗号——万事俱备。
"姑娘当心台阶。"红袖低声道,浑浊的眼里含着泪光。
虞昭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此刻宫门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三个月前虞国城破那日,父王被乱箭射死在宫墙上,母后抱着幼弟跳下摘星楼,而她——虞国最骄傲的昭阳公主,却被叔父当做求和的筹码送到了敌国。
"记住你的身份。"临行前,叔父掐着她的下巴冷笑,"你现在不过是个物件,萧景珩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鎏金宫门缓缓开启,虞昭昭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三尺高的朱红门槛。
殿内数十道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轻蔑的,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她目不斜视,裙裾纹丝不动地向前滑行,宛如一朵红云飘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
"跪下!"殿前侍卫厉声喝道。
虞昭昭盈盈拜倒,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她能感觉到御座上投来的视线,像刀子般一寸寸刮过她的脊背。
"抬头。"
那声音低沉冷冽,像是淬了冰的刀刃。
虞昭昭缓缓直起身子,却仍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看着朕。"
这一次,她不得不抬起眼睛。
萧景珩高坐在九阶玉台之上,一身玄色龙袍衬得他肤色冷白,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虞昭昭听说过无数关于这位北方暴君的传闻:十六岁弑兄夺位,二十岁统一北方七国,战场上杀人如麻,朝堂上铁血无情。
而现在,这个令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男人正用那种评估猎物的眼神打量着她。
"这就是虞国送来的'礼物'?"萧景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虞昭昭感到一阵刺痛。"礼物"——多么屈辱的称呼。
三个月前,她还是虞国最尊贵的昭阳公主;而现在,她只是战败国献上的贡品之一,被自己的叔父亲手送到仇敌的宫殿里。
"回陛下,臣女虞昭昭,奉虞王之命前来侍奉。"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大殿两侧传来几声嗤笑。虞昭昭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世家贵女在嘲笑她。亡国公主,不过如此。
萧景珩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一步步走下玉阶,靴底敲击金砖的声音如同丧钟。
虞昭昭屏住呼吸,看着他停在自己面前,玄色龙袍的下摆几乎扫到她的膝盖。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
萧景珩的拇指擦过她的唇瓣,力道大得几乎要擦破那层胭脂。
"据说虞国的昭阳公主美艳绝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难得一见的才女。"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虞昭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陛下过奖了。臣女不过是个亡国之人,能得陛下垂怜已是万幸。"
萧景珩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更加危险。"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礼物'。朕喜欢。"
他松开手,转身走回御座,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从今日起,你住在昭阳宫。三日后,朕要看你跳舞。"
昭阳宫——虞昭昭心头一颤。这是故意羞辱她吗?用她曾经的封号命名囚禁她的牢笼?
"臣女遵命。"她再次俯首,将眼中的恨意藏进阴影里。
退朝后,虞昭昭被太监领着穿过重重宫门。
红袖跟在她身后,手中捧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她们被允许带进宫的仅有物品。
"姑娘,那就是昭阳宫。"领路太监指着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语气中带着几分艳羡,"陛下特意命人重新修葺的,连贵妃娘娘想住都没允呢。"
虞昭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座三进院落坐落在太液池畔,朱墙金瓦,飞檐翘角,确实美轮美奂。
但对她而言,再华丽的牢笼也是牢笼。
踏入宫门,十余名宫女太监已跪在院中迎候。
虞昭昭扫了一眼,心中冷笑——这些人里不知有多少是萧景珩的眼线。
"都退下吧,红袖伺候就行。"她淡淡道。
待众人退去,虞昭昭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苍白的脸色,殷红的唇,还有那双藏着疯狂的眼睛。
"公主..."红袖关紧门窗,终于忍不住哽咽。
"嘘——"虞昭昭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眼神扫过殿内各个角落,"这里没有公主,只有陛下的'礼物'。"
她解开衣带,红袖连忙上前帮忙。
层层华服之下,虞昭昭瘦得惊人,肋骨根根分明,腰侧还有一道未愈的鞭伤——那是叔父送给她的"临别赠礼"。
"姑娘受苦了。"红袖颤抖着手为她上药。
虞昭昭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的伤痕:"不碍事。东西带进来了吗?"
红袖点点头,从包袱夹层取出一个小布包。
虞昭昭接过,轻轻展开——里面是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
"见血封喉。"红袖低声道,"只此一根。"
虞昭昭将银针藏入发髻,对着镜子调整了几下,谁也看不出那里藏着致命的武器。
"三日后献舞..."她喃喃自语,指尖轻抚腰间的伤,"足够了。"
夜幕降临,虞昭昭独自坐在窗前。
月光如水,为她披上一层银纱。
她取出一把七弦琴放在膝上,手指轻抚琴弦,却不曾拨动——这是一把哑琴,琴弦被特殊处理过,弹奏时不会发出声响。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虞昭昭手指一颤。
她回头,看到萧景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腰间只悬着一块玉佩,看起来不像帝王,倒像个世家公子。
"陛下。"她迅速起身行礼,"臣女只是..."
"失眠?"萧景珩走进来,目光落在那把哑琴上,"有趣的选择。"
虞昭昭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臣女怕琴声扰人清梦。"
萧景珩拿起琴,手指轻轻拨动无声的琴弦:"朕听说,虞国皇室有一种秘传的无声琴技,能在不发声的情况下传递讯息。"
一滴冷汗顺着虞昭昭的脊背滑下。
这是虞国暗卫之间传递情报的方式,外人不可能知道。
"陛下说笑了。"她柔声道,"不过是臣女手拙,怕弹得难听。"
萧景珩放下琴,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虞昭昭猝不及防,撞上他坚硬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朕很好奇,"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一个亡国公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复仇?还是认命?"
虞昭昭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仰起脸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臣女只想着如何取悦陛下。"
萧景珩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灵魂。片刻后,他松开手:"三日后,别让朕失望。"
待萧景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虞昭昭才瘫坐在榻上,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她颤抖着手指摸向发间的银针——还在。
"他知道了什么?"红袖惊慌地问。
虞昭昭摇摇头:"只是试探。但我们必须加快计划。"
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帝王寝宫。
萧景珩比她想象的更危险,也更聪明。
这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萧景珩,"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诅咒,"你会后悔让我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