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融化的琥珀,缓慢地浸润着新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巨大的落地窗外,庭院里的锦鲤池水面碎金跳跃,几片新绿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浮动着干净的木质气息、阳光的暖意,还有一丝极淡的、昨夜残留的薄荷糖的清冽。
杨博文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中醒来的。身下的沙发柔软而宽敞,身上盖着的羊毛薄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暖意。他缓缓睁开眼,视野里是挑高的、米白色的天花板,简洁的吊灯线条流畅。没有公司宿舍天花板那种熟悉的、令人压抑的纹路,也没有安全屋斑驳的霉点。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像是被温暖泡软的棉花,带着一种慵懒的松弛感。昨夜情绪彻底宣泄后的虚脱和疲惫还未完全散去,但心口那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钝痛,却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变成了一种可以承受的、带着酸涩余韵的平静。
他侧过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
左奇函不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不远处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旁边是那罐打开的蓝莓果酱和剩下的吐司,还有……一瓶眼药水。透明的液体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杨博文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他坐起身,薄毯滑落。赤脚踩在温润的原木地板上,走向那片开阔的公共区域。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明亮。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音乐,也不是电子设备的声音。是一种更生活化、更……琐碎的声响。
是从那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区域传来的。
左奇函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他换了一身简单的灰色居家服,布料柔软地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背线条。他微微弓着腰,正专注地……清洗着几个玻璃杯。水流声哗哗作响,泡沫在他指间堆积。洗净的杯子被他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干,然后逐一放进上方的橱柜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料理台上,还散落着昨夜装吐司的盘子,此刻已经被清洗干净,倒扣在沥水架上,反射着湿润的光泽。烧水壶也被擦得锃亮,安静地待在角落。整个小区域整洁得不像话,仿佛昨夜那份温暖的投喂从未发生过,又或者,是被某人用这种近乎洁癖的方式,仔细地收拾妥帖,抹去了一切可能引人遐想的痕迹。
杨博文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晨光和水流声中忙碌的背影。看着他挽起袖子的手臂肌肉随着擦拭的动作微微绷紧,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将最后一个玻璃杯擦干、放好,然后拧紧水龙头,用那块软布将不锈钢水槽边缘也仔细擦了一遍。
动作熟练而自然,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令人心安的专注。这不再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偶像,也不是在数据风暴里运筹帷幄的操控者,更不是在废墟风雨中沉默如山的守护者。这只是一个……在清晨的阳光里,安静收拾着厨房的、普通的男人。
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杨博文的心房。有点酸,有点软,更多的是某种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踏实感。
左奇函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他关掉水龙头,用软布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杨博文,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快速地扫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很平稳,“眼睛还疼么?” 目光落在杨博文依旧有些微肿的眼皮上。
杨博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干涩:“…好多了。”
左奇函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走到那个小巧的双开门冰箱前,拉开门。冷白的灯光映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食材——各种颜色的水果、蔬菜、牛奶、鸡蛋,甚至还有几盒不同口味的酸奶。
“吃什么?” 他侧过头问,手搭在冰箱门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厨房询问家人早餐偏好,“有燕麦,酸奶,吐司,鸡蛋…或者煮面?” 他报出几个简单的选项,目光平静地看着杨博文,等待他的选择。
杨博文看着冰箱里那些新鲜又丰富的食材,又看看左奇函那双刚刚仔细擦拭过杯子和水槽、此刻随意搭在冰箱门上的手,一时有些怔忡。这种过分日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对话和场景,与他过去十几年被严格管控、餐食都由营养师搭配好的偶像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燕麦吧。” 他迟疑了一下,选了个最简单的。
左奇函利落地拿出燕麦片、牛奶和一盒蓝莓,又拿出两个干净的碗和勺子。他动作很快,烧水,煮燕麦,热牛奶,切水果…每一个步骤都井然有序,没有丝毫忙乱。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和忙碌的手上,空气里渐渐弥漫开燕麦和牛奶混合的、质朴温暖的香气。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铺满了新鲜蓝莓的燕麦粥被放在了小吧台上。
左奇函拉开一把高脚凳,自己先坐了下来,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那碗,低头吃了起来。动作自然,没有任何客套和等待的意思。
杨博文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碗壁温热,燕麦粥煮得恰到好处,浓稠香甜,蓝莓在热粥里微微爆开,流出紫色的果汁。他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温暖、软糯、带着谷物最原始的香气和水果的清甜,瞬间熨帖了空荡的胃袋,也驱散了最后一点晨起的微凉。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吧台前,沉默地吃着早餐。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光滑的吧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吃到一半,左奇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勺子,起身走到休息区角落那个展示柜前。他打开柜门,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只“金线凤凰”和旁边的小狐狸玩偶。
他拿着它们走回来,没有放回吧台,而是径直走到了宽敞的沙发区。那里靠墙有一个低矮的、原木材质的多宝格书架,上面除了几本音乐和舞蹈相关的书籍,还空着几个格子。
左奇函仔细地将“金线凤凰”和小狐狸并排放在了最中间、也是光线最好的那个格子里。金线在晨光下流转着华丽而温暖的光泽,小狐狸的玻璃眼珠亮晶晶的。它们并肩而立,像两个小小的守护神,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崭新的空间。
做完这一切,左奇函才重新坐回吧台,继续吃他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燕麦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杨博文看着多宝格上那两件沐浴在晨光中的物品,又看看身旁沉默进食的左奇函。燕麦粥的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身体,空气中是食物和木质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里没有剧本,没有监控,没有冰冷的条规和无处不在的审视。只有阳光,食物,一个沉默却可靠的陪伴,和两个被郑重安放在晨光里、象征着毁灭与重生、悸动与守护的玩偶。
一种前所未有的、扎实的“存在感”,如同脚下的原木地板般,稳稳地托住了他。过去那些颠沛流离、那些枷锁和冰冷,仿佛真的被隔在了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之外。
他低下头,继续小口地吃着碗里温热的燕麦粥。嘴角,在左奇函看不到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