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那段时间,宋温知几乎都在家,在网上买了高三学科练习册,提前预习高三的知识,每到学累的时候,她都会看向柜台上父亲的黑白照。
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翻到某一页,轻轻抚摸上面的文字。
我一定会考上北京的大学。
梦想像一颗种子在宋温知心里慢慢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她的世界将是一片绿荫。
宋温知生日那天,下了一场雨,雨势越来越大,雨点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屋檐上的雨滴像断了线疯狂地往地面上坠落。
宋温知对过生日从来都没有多大情绪,过与不过都没多大区别,当她打开家门,看到他们三人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流了泪。
再哭,眼睛真的要肿了。
陈捻初把手里的雨伞放在玄关处,一把抱住宋温知:“温温十八岁生日快乐。”
宋温知坐回沙发上看着父亲的模样,眼睛逐渐染红,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童年往事——
六岁的宋温知练完钢琴回到家,厨房里饭菜的香味越飘越远,还没厨台高的宋温知踮起脚尖,想要看到什么,但终究无济于事。
那时也是下雨天,雨点噼里啪啦地往窗户上砸,天空整片都雾蒙蒙的,看起来很压抑。
下雨天承载了很多回忆。
宋温知看向窗外势头越下越大的雨幕,脸颊划过一行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温温,别发愣了,快来许愿。”
少女坐在插有蜡烛的蛋糕前,周围一片黑暗,她十指相握慢慢闭上眼,没许愿望,只是一味地闭眼。
睁开眼吹灭蜡烛,江云琛起身把灯打开,众人欢呼着,感叹宋温知是四人中最早成年的,屋里的笑声盖过了雨声。
可宋温知却听得一清二楚,甚至都听不清屋里人说了什么,雨幕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身体感到冷意颤了下。
宋温知微微皱眉,听雨落地的声音莫名地烦躁。
讨厌下雨天。
*
高三开学,宋温知走在路上四处张望着学校熟悉的建筑,主席台旁的梧桐树,天空中树枝交错的绿树繁荫,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变。
刚给江云琛过完生日,十一月中旬,又迎来一次月考。
宋温知在心里默念着座位号,推开了第一考场的门,头顶的电风扇悠悠地转,教室的吵闹声传入宋温知的耳朵里,交杂着翻书声。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周遭的一切都禁止,眼底不带任何情绪地无声对视。
她望向主席台旁的梧桐树,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光点斑驳不一地落在地上,随风晃动分隔成四方。
宋温知翻到试卷另一面,在作文题目上一笔一画写道——
《梧桐树下有阳光》
十二月寒冬将过,这也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冬天。
刚到教室的宋温知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把窗户一一都关紧,不断搓手发热,从口袋里拿出暖宝宝捏在手里。
宋温知瞧见章倩出现在门口,她走到座位前刚坐下,宋温知就从书包里拿出暖宝宝递给她:“外面好冷,你别感冒了。”
章倩接过:“谢谢。”
宋温知看着章倩被刘海挡住的侧脸,笑了笑:“圣诞节快乐,章倩。”
章倩低头拉开拉链:“谢谢,圣诞节快乐。”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宋温知拿上水杯去热水房,临走前紧裹好身上的羽绒服,到了之后耐心地排队。
马上快要到她了,宋温知感到鼻腔涌入一股暖流,那股暖流慢慢向下划落,鼻尖充斥着血腥味,温热的液体渗进嘴里,浓厚的铁锈味让宋温知感到明显不适,慢慢皱紧眉头。
怎么流鼻血了。
事发突然,宋温知连忙捂住鼻子上楼梯,鼻血越流越快,台阶上遍地红艳,到教室后,忙从桌洞里抽出几张纸止鼻血。
教室里没人,都到外边准备上体育课了,宋温知抽的纸越来越多,手指逐渐染上血,白色羽绒服上也染有小片血块。
宋温知身子稍稍向前倾,保持头部高于心脏水平,一股脑跑出教室,下楼梯的动作越来越急躁,急奔医务室。
走廊似乎永远跑不到尽头。
等校医处理好后,宋温知才放心出来,到教室后门关紧,把染有血块的羽绒服脱下来,把纸用水浕湿,慢慢按压。
因为她靠得近,衣服上的铁锈味越发浓厚,钻进宋温知的鼻腔里,生理反应感到想要呕吐。
原来血是这样的味道。
宋温知的视线逐渐模糊,眼眶被泪水占满,身体也忍不住地颤抖。
当年,父亲去世前闻到的也是这样的味道吧。
一点都不好闻。
宋温知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可一看到红色,还是忍不住想起父亲当时去世的画面。
他当时可能也那么疼,那么地绝望吧。
宋温知默默把眼泪擦干,仔细地把血块弄干净。
下课铃声响起,江云琛是第一个到教室的,自己的位置明明跟宋温知隔了大半个教室,但还是绕路把口袋里的暖宝宝扔到她桌上,然后又绕大半个教室回到位上。
宋温知看着被扔过来的暖宝宝,眼睛泛出一股酸意,强忍着眼泪没看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好几个座位,宋温知盯着桌上的东西眨眨眼,指甲陷进肉里的痛感让她好受些。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冬天长假,宋温知照常窝在家里,每次学习太累的时候,会坐在落地窗前看雪。
下雪并不稀奇,宋温知也只是单纯为了解乏。
她穿着纯棉睡衣缩半跪在窗前,身上裹了件绒被子,看着地上平铺的厚雪发呆,环保工人拿着大扫帚扫雪,整座淮城都白茫茫的一片。
宋温知在心里期盼着,高中毕业去北京看看,一定考上北京的大学。
她去客厅冲了一杯感冒药喝,苦涩的味道还回荡在口腔中,无奈宋温知从柜子里拿出一颗荔枝糖吃。
今年冬天越来越冷了。
宋温知把门窗都关紧,生怕露出一点风来,她趿拉着拖鞋坐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翻着往年所写的内容潦草地看了遍。
又把日记本重新放回抽屉里,拿出一个断了线的红绳默默地看着,又移眼去瞅手腕上刻有她名字的红绳,把绳子往下拉,隐隐约约能看见手腕上的印子。
在冬天,桌面都是冰凉的,不带有一点温度。
宋温知起身烧了壶热水喝,今年寒假她也不出门了,外边寒风吹得身子一点都不好受,前几天发烧到四十度,喝了感冒药才好点,她听医生说,发烧要多喝热水,宋温知最害怕生病了,只能不停地喝热水。
今年冬天快要过去了。
等水热期间,她望着饭桌上花瓶插着的蓝星花,眼眸低垂,看着白瓷砖上的一点污渍发呆,又去拿了张纸,把流下的鼻涕擦干净。
烧好的热水倒在玻璃杯里,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没拿稳,“啪”的一声杯子掉在了地上,瞬间摔成了玻璃片,热水洒的到处都是。
宋温知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拿起扫帚把玻璃片扫干净,又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宋温知倒也没心情喝热水了,只是一味地盯着电视剧黑屏前的自己,头发随意地束起,瘦小的身板,仿佛一碰就碎。
宋温知捏了捏眉心默默叹了一口气,又到屋里写作业。
很快到了高三下册开学,又进入一轮复习,宋温知翻开语文书,看着上面的文字发呆,又拿了张纸去擦鼻涕。
桌面的一角堆满了纸团,宋温知从桌洞里掏出便携垃圾袋,把纸团扔进去,又吸了下鼻子。
高三生几乎一下课倒头就睡,自然宋温知也不例外,明明眼皮子都已经打架了,可一闭上眼睛,老因为胸闷睡不着。
宋温知没办法,只好拿出语文书在心里默背文言文。
黑板上写着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各科老师也赶快加紧复习,整个高三生进入最紧张的时候,宋温知走在走廊上,路过各班门口时,闲着无事往里看了一眼,同学全都低头写字,几乎没人出门。
宋温知心头一颤,上完厕所走楼梯,整条走廊过分安静,昔日人群闲聊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她趴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操场上的梧桐树,思绪放空。
上课铃声响起,宋温知做回自己的位置,看着书本上的文字发呆,就连手中握的笔也逐渐脱离到桌上,眼皮越发沉重,也不知怎么了,最近上课老是犯困。
前几天被老师点名了好几次,宋温知本想自己控制,想睡觉却睡不着,处在世界边缘的感觉难受得要死,每每陷入柔软的床上,胸闷的窒息感导致每晚失眠。
每到晚上失眠时,她只能靠背书来麻痹自己。
宋温知看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发呆,腕上红绳的范围日见缩小,她像是习惯了般,默默叹了一口气。
体育课,宋温知一人坐在长椅上发呆,球场上的少年身姿轻盈,球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宋温知被惊得连忙拉回思绪,把紧握的拳头松开,摊开掌心一道道指甲印落入眼底。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件物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玻璃牛奶瓶,小幅度左右摇了摇,宋温知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江云琛周身染有毛茸茸的光圈,扯起嘴角一笑:“送你。”
宋温知愣愣地看着他,少年俊郎的眉眼带笑,穿着一身白拼蓝校服短袖,碎发随风飘扬。
“愣什么?”
宋温知迅速低下头:“我牛奶过敏。”
江云琛的动作明显一顿,“下次送你水,成么?”
“嗯。”
江云琛坐到旁边,打量一番她瘦弱的小身板:“你最近绝食了?”
宋温知说话有气无力的:“没。”
江云琛皱眉,“不是让你好好吃饭么?”
宋温知扭头看向他,放在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头来只说了一句:“我有在好好吃饭。”
我真的很想好好吃饭,可是我的身体不允许。
宋温知鼻头一酸,眼眶慢慢湿润,这几天来被强迫压抑住的胸闷痛感她都想哭出来,可却硬生生地忍过去了。
这样好累啊.....
“江云琛。”
江云琛看向她泛红的眼睛,语气情不自禁地变温柔:“我在。”
眼泪一下子全流下来,语气哽咽:“我好累啊...”
日日夜夜的胸闷,走路时突发的头晕,提不起重物时的无奈,常流的鼻血,都让宋温知感到好累好累。
江云琛伸出长臂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细声安慰道:“高考过后,就不累了。”
可能,高考过后,我就不累了吧....
随着时间推移,“高考”成了各科老师的口头禅,这是人生一场重要的分水岭,宋温知望着淮城一中高大的教学楼,感叹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度过三年了。
毕业照在教学楼一楼门口拍,宋温知出门前照镜子无数次整理校服,取下随意扎起头发的皮筋,发现皮筋上绕有几根头发,挑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随后难得扎了高马尾。
到学校后,陈捻初在校门口挽过宋温知的胳膊,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温温今天真好看。”
宋温知淡淡看了一眼陈捻初,发现她涂了素颜霜,还抹了润唇膏,见状温柔地笑笑夸道:“你也很好看。”
班主任按照身高从最后一排开始站,班里普遍高个子都站在最后一排。
自然江云琛也不例外,他像是刚睡醒,眉眼惺忪,眼神总带着懒懒的散漫,跟个木头人样一动不动地杵在那,看到宋温知后视线才开始移动。
她本是发呆盯着空地的,没想到一抬头就跟江云琛的目光交汇,宋温知茫然地睁睁眼,趁着没人注意,随后穿过众多视线向他投去一个温柔的笑。
江云琛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仿佛周遭一切都停止,只剩下那一抹温柔笑。
宋温知站在第一排,面对摄像头时腼腆一笑,画面定格此时。
剩下的时间变得极为紧张,大多数人的讨论话题都以‘高考后’为开头,宋温知时常听到几句,也忍不住开始想象自己的未来。
但是在当下,还是学习为重。
宋温知每每回到家,都会望向桌边墙上贴的便利贴,看着上面用黑笔写的大学目标——
考上北京的大学。
有了梦想,宋温知总归有点小期待,足以压抑住每夜发作的胸闷气短。
再撑一撑,就能让妈妈看到我考上大学了…
学习的日子索然无味,有了目标才精彩。
宋温知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杯身的热度她碰到时手指迅速蜷缩回去,又把热水倒在保温杯里,才安心地拿在手里。
五月份喝热水冒汗是不可避免的,可宋温知也没办法,发烧至今都没好,吃了感冒药、挂点滴也没见起效,她只能无奈地不停喝热水。
离高考还有半个月时间,一个寻常的周五晚自习下课,陈捻初拉着宋温知到栏杆前吹风,宋温知终于脱离书本占满的眼睛看向大自然。
陈捻初手腕上的红绳在夜色下格外独特,她心里冒出一个大胆想法,迫不及待跟身边人分享:“温温,高考后我们去北京玩好不好?”
宋温知先是一愣,想起自己曾在北京的梦想,回笑看向她“好。”
陈捻初差点开心得跳起来,“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呢,到时候把周延他们带上!”
宋温知也很开心,她觉得这是自己那么多天以来最开心的一次了,无可代替的存在。
陈捻初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到时候我们去尝尝北京的豆汁儿,听说很难喝,但还是要挑战一下!”
宋温知心里千万句话道不出说不明,只是一味地笑,笑到脸都发僵。
她已经忘了怎么表达开心,也忘了开心本是什么感觉,能给人带来什么特殊意义。
眼泪几乎占满了她整个生活,明明只有几个月宋温知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多年,每到看到宋母一脸疲惫地回家时,宋温知掌心的手指印都能印出血来,坦白实情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只能化为无数句的关心。
宋母会说,我不累,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宋温知能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女,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十六岁失去父亲,十七岁缺少母亲陪伴,十八岁身体出现问题,她这一路走来并不顺利,摔得跌跌撞撞,满脸鼻青脸肿,终于撑到终点,可发现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医院走廊。
这些宋温知在每夜的疼痛中早该想到了,只是她不敢确定,怕一语成谶。
她真的好怕。
陈捻初在宋温知发神的视线里挥挥手,“温温,你在想什么呢?我刚刚说的你听见了吗?”
宋温知回过神,睫毛微微低垂,“没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陈捻初挽过宋温知的胳膊,不耐烦地重复一遍:“我说,到时候去北京故宫看看呀。”
宋温知依旧笑得很僵:“好。”
陈捻初捏了捏宋温知骨瘦如柴的胳膊,极其不满意地皱眉,“温温,你多吃饭呀。”
宋温知听到后猛得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不要流下来,自己的狼狈模样在夜色下成功遮掩,她放小音量,不能让身边人发现一点不对劲:“捻初,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是你在我黑暗的生活里笑着伸出手,说要跟我做朋友,就像宋温知跟章倩的缩影般。
陈捻初显然愣了好一会儿,迷茫到直直地盯着宋温知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觉得宋温知有点问题。
“温温 你有什么心事么?”
“没有,”宋温知怕陈捻初多想,慢吞吞补充道,“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陈捻初激动地抱住宋温知,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瘦弱的小身板:“温温,我也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宋温知突然想起某个物件,迟钝地松开她,一脸认真:“上次断了的红绳,我没扔。”
陈捻初像是意料之中般点点头:“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把我们的友谊看得很重要。
同样的,我把我们的友谊看得也很重。
六月初,又是一年夏天,蝉隐在树枝深处鸣叫,宋温知定好五点半的闹钟准时起床,穿过窗帘缝隙看向窗外,一片枝繁叶茂。
临出门前,宋温知看了一眼墙上日历本画的红圈,下意识捏紧书包带子,低头看向校服上的校徽发呆。
今天是最后一天。
这一天跟平常没什么不同,老师照常讲课,在黑板上写下长篇大论的知识点,学生学到夜里十点已是家常便饭,住校生回到寝室学习到熄灯时间,已成习惯。
理实班空出一节晚自习举办毕业晚会,没有一人是不开心的,宋温知环顾四周感叹,这是一年来最放松的一次了。
陈捻初躺在宋温知怀里流下眼泪:“我好舍不得啊。”
宋温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还会相遇的。”
陈捻初泪流满面地抬眼看向宋温知:“温温,你有舍不得的人吗?”
宋温知低眸不语,思绪逐渐跑远。
一晃三年过去,再想遇见就很难了。
到了放学时间,宋温知故意慢吞吞收拾书包,等教室人潮散去,她才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最后一次观察教室的陈设,往年的人和事都将成为回忆。
扭头看向墙边的课程表,每节课程下都写有任课老师的名字,黑板上写着离高考还有九天的大字,以前上课的时候,老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到了高二上学期才换了崭新的。
光从背后照进来,在地上仔细临摹她的外观轮廓,宋温知出神地盯着地上影子,突然一抹高大身影挡住了她的影子,视线变昏暗许多。
宋温知认出背后人是谁,睫毛忽闪。
“送你样东西。”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少年音在背后突兀地响起。
宋温知始终不敢转过身去,小声说道:“什么?”
视野里出现一只四叶草手绳,绳上有四叶草和繁星点缀,深浅绿交错而编成环,在太阳下泛出银白色的光,宋温知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时间一瞬间静止,仿佛吹过来的风也停了,这一刻只聚焦于四叶草。
江云琛察觉到宋温知在出神,把她垂在裤腿边的手拿上来,四叶草手绳放到她掌心上,这才如释负重地叹了一口气,“总算送到了。”
宋温知回过神,盯着手上的那抹绿:“这是你自己编的吗?”
“嗯,四叶草的花语是幸运,”江云琛扯起嘴角笑了声,“宋温知,祝你高考顺利。”
宋温知眼眶逐渐滋润,就连地上的黑影都看不清,心里莫名泛起一层悲伤,像涨潮的海水一寸一寸将她淹没,就连搁浅到岸上都难。
“真的谢谢你江云琛,也祝你高考顺利。”
“想考什么大学?”
宋温知下意识看向江云琛的影子,才发现他身体紧绷,一句类似于普通家常话的询问,在他俩之间变得特殊。
宋温知没有明确说是哪个大学,“我想去北京。”
江云琛笑声爽朗:“成,我知道了,先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宋温知才鼓起勇气看向走廊尽头,握住拳头的动作越来越紧,手绳硌得皮肤发疼,绳上的碎星装饰留下深红印子。
她像所有考生一样踏进考点学校,看着陌生的校内建筑陷入沉思,按照考场证上的数字找到座位,宋温知茫然到不停地扣手指。
第一场语文考试,对于宋温知来说还算简单。
高考总共三天,宋温知全程怀着紧张的心态度过的,终于撑到最后一天考完结束回家,她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闭眼捏着眉心。
高考有很多家长送行,宋温知只有羡慕的份,一个人忍着颠簸坐公交车,回到家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宋温知先去屋里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闲着无事玩手机,朋友圈里很多人发帖子庆祝高考结束,外边透入一点风进来,她慢吞吞地半坐起身关上窗户,躺回去时往身上盖了一件薄毛毯。
眼皮越发沉重,这几天强压下的睡意此时倾诉袭来,不过宋温知是庆幸的,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现在对她来说睡觉都是奢侈。
宋温知这一觉睡地格外得沉,她久违地还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她的父亲并没有死去,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块,欢声笑语环绕在耳边,她跟高中开学一样去学校结识新朋友,每天讲笑话解闷,放学时有父母接送。
而自己也并没有对牛奶过敏,身体健康,跟他们一样上体育课,也不用担心提不起重物,她会像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活下去,一直到白发苍苍。
在高中的结尾,她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带着一腔热血走进这个陌生的城市,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打拼赚钱。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当宋温知再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日子照常地进行,她第一次赖床不愿早起,望向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发呆,起床穿拖鞋站起身时,宋温知视线猛地一黑,连带着脑子也跟着发晕,她摸索到墙边靠站一会,这种不适感才慢慢消失。
去卫生间洗漱完回来,桌上手机叮咚一声亮起了屏幕,宋温知随意扎起凌乱的头发,凑到跟前发现是陈捻初发的群消息。
陈捻处:在不在!都给我出来!
宋温知:怎么了。
周延:?
陈捻初:今晚去不去饭店?当是毕业聚会了。
周延:我都行。
宋温知迟疑了三秒,才打字回消息:我应该可以。
陈捻初:好的,现在已经有三人支持,江云琛呢?
江云琛:去。
宋温知看着群里的消息笑了声,出门上街买早饭,中途还遇见了乐清禾。
说实话,宋温知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文科楼和理科楼之间隔了很长的距离,来回都需要十几分钟。
宋温知提着一袋茶叶蛋上前跟乐清禾打招呼:“好久不见。”
乐清禾闻言扭头看向宋温知,起初眼神茫然,端倪了半响才恍然大悟,“你是宋温知?”
“嗯。”
乐清禾惊讶地观察着眼前人外貌极大的变化,消瘦的脸颊,还有苍白过分的肤色,眼下极浓的黑眼圈,眼神迷离,简直像一个病人。
乐清禾不确定地问道:“宋温知,你…最近过得好吗?”
宋温知温柔地笑了笑,“挺好的。”
两人一顿寒暄后,乐清禾问来问去,宋温知总是报喜不报忧。
这天的一个下午,宋温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掌心的手指印留下一道又一道,世界的吵闹喧哗,把她隔绝在外,自己得到的只是那一方天地。
从前怕黑的她,现在早已习惯黑暗。
放在桌边的手机闹铃响起,瞬间打破屋里维持已久的安静,宋温知生硬地抬起胳膊,把定的七点关了,半坐在床上缓了一会胸闷,才到玄关处换鞋出门。
这一路上声音嘈杂,树上枝叶繁茂,摩托车的长鸣声噪地宋温知耳朵不舒服,下意识地低眼皱眉,再抬眼时视线一模糊,身子开始摇摇晃晃,灯光被晃出虚影,摇摇欲坠的人影也若隐若现,脚支撑不了下一秒晕倒在地。
*
等宋温知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周围都是蓝色落地窗帘,地上铺就着拖干净的白瓷砖,手支撑着床坐起身,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宋温知目光一滞,连忙掀起被子下了床,刚跑到门前就碰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宋温知脚步一顿,往后退到床前坐下,医生戴着白色口罩,一脸严肃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温知把医院床单攥得皱巴巴的:“宋温知。”
“几岁。”
“十八。”
“你家长呢?”
“在忙。”
医生递给她一张印满字的单子,宋温知不安地接过,看了一眼最上面的病情报告单五字,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剩下的内容她几乎是揪着心看完的。
医生像是无情的宣告者:“你病情严重,还请咨询家长加快治疗。”
“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宋温知虽然不相信但声线却跟着颤,眼眶渐渐湿润,“我才十八岁,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不分年龄,最好是告知家长赶快就医治疗。”
这则消息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得宋温知喘不过气,她已经没了哭的力气,一路沉默地走出医院。
为什么是我啊?
她才十八岁,大学还没见过呢…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
就连中途遇着了来找她的江云琛,宋温知也是憋足了眼泪不要流下来,随意地搪塞过去,跑到远处远离他。
夏天的风吹得脸生疼。
宋温知心里真的好难受,难受到一句哽咽的话都说不出,眼前的一切都远在千里之外,她孤独行走在黑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视觉被无限放大,恐惧逐渐占满整个心脏,仿佛怎么避开灾难,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出声没人应,她只能弱小地蜷缩在角落哭泣。
回到家后,宋温知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没合眼,撑到后半夜听见开门声,她才扶着墙出了卧室,看着宋母一脸疲惫的样子,嘴里的话欲言又止。
宋母看了一眼宋温知,“你发烧了?”
“没有。”
宋温知眼底毫无情绪波澜,靠着墙站直,她正想开口说话,不料眼前视线变黑,整个人摔倒在地。
宋温知再睁眼看向熟悉的环境,呆痴地直盯天花板,听着门外母亲的哀求,闭眼假寐撇过头,眼泪顺着脸颊划落浕湿了枕头。
等门被人推开时,宋温知一身病服半坐在床上,鼻孔下插有呼吸气管,嘴唇发干,脸颊苍白到跟新刷的墙一样。
宋母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温温啊,还疼么?”
宋温知喝了一口热水,温柔地笑道:“不疼。”
可生病哪有不疼的。
宋母看到自己女儿这副模样,心里难免泛起阵阵酸苦,她陪着女儿聊未来聊人生,却闭口不提她生病的事。
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再提及。
在医院待无聊的宋温知会趴在窗前,看着晚霞燕鸟飞驰而过,不远处的亭亭绿树常青,决堤的满目青色。
看到这一幕,宋温知难免会想到刷视频时看到的一句文案——
“倘若你的眼睛是满目青山。”
夜幕降临,宋温知动作迟钝地站起身,坐在病床上躺下,刺鼻的消毒水导致每晚都睡得不踏实,还有刺耳的医护车长鸣声。
瞅见宋母推门进来,脸上愈发憔悴,头发凌乱地别在脑后,宋温知见不得母亲这副模样,便柔声劝道:“妈,我们回家吧。”
做完手术的宋温知依旧不见好,满嘴都是药的苦味,每晚的胸闷宋温知都很难受,她想远离医院,医院的冷清让人感到不适应。
最后如她所愿,宋温知看着卧室里熟悉的陈设欣慰地笑了笑,每个地方都有家人生活过的痕迹,这一切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真的很想穿着校服去北京上大学,到大城市打拼。
她把手上的饰品以及日记本都放到抽屉里,看了良久才关上抽屉,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想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一直到白发苍苍,她的愿望一直没变。
可惜,最终事与愿违。
宋母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夏至,蝉隐在树上鸣叫着夏天,空气温度直线上升,隐隐约约都浮现出一股不以言说的燥意,让人心情感到浮躁。
宋温知安静地躺在床上,脸颊划过一行泪,是在控诉命运对她的不公,还是在述说没考上大学的遗憾,谁都不知,但一切都随着这天尘埃落定。
她还有好多人没来得及说再见。
宋母目送宋温知进火化场时,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自责自己当母亲的不负责,连孩子生病都不知道,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宋母没了念想于是决定搬家,把宋温知抽屉里的东西还有她上学的课本都一并带走,拖着一推行李,离开了淮城。
到最后,淮城成了让人思念的地方。
*
六月二十六日,高考成绩全国出分,江云琛看到分数的那一刻,开心地欢呼起来,他忍不住向宋温知分享这个好消息,却迟迟得不到回复。
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高兴地去宋温知家里找她,却听见邻居说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
江云琛心头一颤,想不明白怎么会搬走,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可能宋温知考上北京大学了,一家人都搬去北京了吧。
八月底,江云琛坐高铁来到了北京这座城市,道路上车水马龙,人潮拥挤,十分热闹。
北京那么大,江云琛却怎么也找不到宋温知。
他渐渐地开始慌了,心里闪过很多猜想,但唯独没想到她已经没机会去北京了。
到了大一的暑假,江云琛回到故乡淮城,去看了自己的母校一中,发现校园内的墙面刷新,走廊栏杆也加固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他来到主席台旁的梧桐树下,阳光斑驳映在空地上,光线穿过树隙照到江云琛的后背上,他看向树下的台阶笑了笑。
……
或许,当年梧桐树下是有阳光的。
作者大大这篇完结了(ง •̀_•́)ง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