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州的盛夏裹挟着黏腻的暑气,连养老院的绿藤长廊也未能幸免。
斑驳的日光透过藤叶缝隙漏下,在初昭岁的白衬衫上烙下细碎的光痕。她单薄的脊背抵着翻新过的墙面,垂首时一缕黑发滑落肩头,露出后颈上一粒淡褐色的小痣。掌心的医疗单被攥得发皱,纸角折痕处晕开一圈汗渍,洇透了医疗报销后仍触目惊心的数字。
走廊尽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四周飘来消毒水与栀子花混杂的气味。值班护士减缓了推着药车的速度,她的目光掠过少女瓷白的侧脸——少女的眉骨如远山起伏,睫毛在眼下投出羽翼般的影,唇色淡得像被雨水冲褪的樱瓣。在这座被暑热蒸得发蔫的养老院里,她像一捧搁在陶瓷罐中的雪,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护士再次推动药车,歧州能见着如此靓丽的姑娘倒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没有胭脂水粉的天花烂坠进行衬托修饰。
“奶奶……”初昭岁抬眼时,正看见对面的门被打开,房间内银发老妪颤巍巍转着轮子往外挪。老人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松垮的面皮泛着久病之人的蜡黄,唯有浑浊眼底还凝着星光。
初昭岁迎上前去,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温声道,“您还是好好休息吧,别乱动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望向走廊外的风景。此时盛夏宜人,带着特有的气息。
“昭仪,如果让你和妈妈住,你愿意吗?”
“奶奶您这是……”
布满老年斑的手抚上少女发顶,掌心粗粝如砂纸。“奶奶从小养你这么大了,但是现在命数已定,我希望在你成人之前可以有个住处……”尾音散在热浪里,化作一声叹息。
蝉声突然尖锐起来,刺得她喉咙发紧。初昭岁望着对方满面的沧桑,内心涌出一股苦涩。
她是初昭岁,不是初昭仪。
父母刚结婚没多久后就开始出现矛盾,从买房买车再到儿女上学,他们的意见就很少达成共识,家里只剩他们吵不完的架。纵使父亲初峋是当时初家的主长,母亲季茵却依旧没有收起过她傲然的个性。
两岁那年初昭岁失踪,这件事情成为了父母离婚的导火索。母亲改嫁,双胞胎妹妹初昭仪就由初峋抚养。可是公司事情紧张,再加上父亲也有娶妻之意,初奶奶觉得初昭仪交给他自己不放心,于是便把五岁时的初昭仪接到了自己家。
而失踪后的初昭岁后来被“鸦羽”组织接走,用了短短十年时间成为它培养的第一批精英。
可是命运弄人,就在几年前初峋的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遇害,车上还有初昭仪的背包。当时警察只找到初峋的试题,初昭仪的试题却未被发现,根据汽车后门的碾压判断,后座的人多半直接坠入了山底。
初昭岁是最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她觉得事情蹊跷,为了查明白这件事情,她成为了“初昭仪”。
“你看怎么样啊……”初奶奶似乎还在等她同意,“我明白你娘又有了一位女儿,可相比于你爹,妈妈或许会对你更亲近一些……如果你想奶奶了,就过来看看我,奶奶都在。”
这种亲情初昭岁从未体会过,她甚至有些羡慕初昭仪了。“没事的奶奶,我可以的。”初昭岁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
——
季茵那里是知晓情况的,虽然有几分不愿意,但好歹也是自己孩子,她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别墅铁艺大门上的蔷薇藤缠着正午骄阳,初昭岁按响了门铃,半晌后一位中年妇人推开了大门。她穿着高档的居家服,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贵气。“昭仪?”
“是我。”初昭岁望着与自己眉眼三分相似的妇人,喉间泛起薄荷糖化不开的凉意。她想了想,可最终“母亲”二字还是被卡在了喉咙里。
“进来吧,外面热。”季茵拿了一双拖鞋给她后就头也不回地朝屋内走去。
她弯腰换鞋时,瞥见鞋柜里整排未拆封的粉色拖鞋,这些全是少女喜爱的蝴蝶结款式。
初昭岁踏入门厅,玄关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单薄的身影,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斑落在她的肩头,将少女身上的T恤衫映照出星河挂卷。
还未等她关上大门,二楼突然飘来铃铛般的笑声,初昭岁的眉头下意识微蹙。
对方淡鹅黄色裙摆扫过栏杆,像朵被风卷落的合欢花轻盈坠地。少女发饰上的珍珠随步伐轻晃,精心卷过的发梢扫过她的肩胛,带起一阵甜腻的柑橘香。
“姐姐好呀。”她歪头时露出梨涡,指尖却悄悄揪住一旁季茵的袖口。
初昭岁后退半步,让过那抹刺目的鹅黄,背后落地窗将她侧脸的轮廓镀得愈发清冷。
初昭岁微微颔首,转身时听见少女带着哭腔的控诉:“妈妈,姐姐都不理我……”
听到此话,初昭岁驻足回眸,目光掠过少女精心描画的眼线,“大家族中,以颔首还之以礼是身为姐姐的气度,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女孩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她的指尖攥着衣袖捏出一道分明的褶皱,贝齿咬着薄唇,似乎要溢出猩红的血迹。她煽动着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初昭岁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转向一间空房——季茵早就把一间废弃的杂物室整理出来给她当备用的书房。
季茵明显也是纵容了初昭岁,自从大女儿失踪后,小女儿除了成绩垫底、瑟缩得像只淋雨的鹌鹑,确实比不过安雨薇半分玲珑。
“妈妈打算让姐姐就读哪所学校呢?”安雨薇笑得甜蜜就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她挽着季茵的肩膀,精致的下巴靠在母亲的臂弯上,“我们附中吗?”
“你昭仪姐姐的成绩一般,她的学籍要转也只能转到三中。”季茵的叹息散在尾音里,带着四周的空气也冷涑了几分。
“三中?”安雨薇欲作惊讶地捂住嘴唇,眼睛里闪过一丝如流星尾翼扫过的灵光,“去年他们重本率才11%呢。”
——
房间内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亚麻色系窗帘的背面是绿植舞动的缩影。初昭岁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人的头像,在收下对方的转账后就把立即把钱打给了奶奶做手术的公司。刚要退出页面,簌簌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窗外稀碎地“碰碰”声混杂着屋外的蝉鸣落入她的耳畔。
窗帘被猛地拉起,盛夏绿荫泼墨般漫进室内。一只乌鸦安静立在铁艺栏杆上,羽翼泛着金属般的青黑光泽。它乖顺地跳上少女伸出的手臂,绑在腿上的拇指盖大小u盘随着动作摇晃,在书房台灯下泛着冷然的光。
初昭岁抬起手腕解下绑在乌鸦腿上的U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精致的鎏金怀表——这怀表的表盖以星辰点墨为主,借笔锋刚烈的隶书字迹镶边,十二罗马数字顺着罗盘排列一圈,表内怀抱着的流沙翻涌,流转之间泛着复古的微光,仿佛要将无尽银河囊括其中。
初昭岁合上怀表后季茵正好推开了她的房门,在饭桌上季茵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学籍调到了三中,由于是走读,所以放学后要等附中的安雨薇一起回来。
其实初昭岁本不想这么麻烦的,但是考虑到初昭仪的性格也只好应下。
“姐姐上次期末考多少分呀?”安雨薇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初昭岁。
“不记得了。”初昭岁语气淡淡地开口,未曾抬眼看她。
“哦,那真可惜……”安雨薇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安雨薇的成绩很好,在歧州附中排前五十。这成绩虽然上不了国内最顶尖的学院但是重点院校还是可以保底的。季茵对自己小女儿很满意,所以基本上安雨薇有什么请求,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我吃好了,先回房间。”初昭岁转身离开的时候,安雨薇正盯着她的背影,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时她才说道,“妈妈,昭仪姐姐的成绩能考大学嘛?”
季茵没有说话,她想要是初昭岁没有考上好大学自己就给她上个民办本科,拿到大学文品,也算是尽了做母亲的职。
——
八月的天气依旧如同蒸笼般炎热,窗外白炽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仿佛在微微扭曲。作为准高三生,放满暑假简直就是奢望,就连一向管理相对宽松的三中也在暑假过半时,开启了一轮复习的狂补模式。
窗明几净却难掩闷热的教室里,头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发出单调的嗡鸣,还挂着高二班牌的同学们正蔫头耷脑地趴在被各科厚厚复习资料和卷子堆得小山似的桌面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窗外的爬山虎叶片蔫巴巴地卷着边儿,正软绵绵地,一下又一下地将叶子拍打着蒙了层薄灰的窗户玻璃上。
“老班长……你倒是把空调往下打打啊,我都要热得冒烟儿了……”剪着超短发的男生支起脑袋,望向靠墙而坐的少年。
“老班今天早上特意强调过,空调温度低于26℃他就第一个拿我要说法。”少年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看向“右护法”的方向调侃道,“嫌热的话你穿什么外套,你把外套脱了不就不热了吗?”
“我穿外套和你打低空调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男生还没嘟囔完话,就听前门被“碰”地一声粗暴地推开,一股热浪猛地直逼脑门,激得他一个哆嗦。
“洛星,快来帮我搬凳子,快点!”一个身形高大,头发天生带点自然卷的男生风风火火地冲进班,不由分说地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然后几乎是没给他半点说话的机会就拽着他胳膊,一整个拉到了闷热如同桑拿房的班级外走廊上。
半晌后,班长陆景池看着两人吭哧吭哧地一前一后搬了张看起来还算新净但落了些灰尘的课桌过来,“哐当”一声放在了空调下方“左护法”的位置。
“高越,这是闹哪出?”陆景池疑惑地问,目光在新桌子和高越之间来回扫视。
“刚才去办公室抱作业,就听强哥说班上有个转学生,急吼吼地让我搬桌子。”高越喘了口粗气,把配套的椅子“刺啦”一声拖过来,精准地塞到新桌子腿边,继续道,“听那意思,应该下节课就过来。”
“什么什么?”一位矮个子女生像只灵巧的兔子一样从教室后门挤了进来,刚放下水杯就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瞪大了眼睛,“什么下节课就来?”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奇,瞬间吸引了周围几个同学的注意。
“插班生!”高越提高音量,又清晰地说了一遍。
“男的女的?”女生身体微微前倾,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我哪知道?”高越摊了摊手,“不过猜嘛,我觉得大概率是男生吧,咱们这可是理科班哎。”
正当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探讨着新同学的性别和来历时,刺耳又熟悉的上课铃毫无预兆地打响了,像一盆冷水浇在兴头上。他们只好意犹未尽地噤声,迅速坐回自己被书本包围的座位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等待班主任曹志强那标志性的身影出现。
果不其然,铃声余音未落,曹志强就顶着他那假发,腋下夹着教案,准时出现在了班级门口。他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咚”地一声,把泡着枸杞和几片茶叶的透明玻璃杯稳稳地放在了讲台正中央。后排的高越立刻目光带着促狭的笑意瞥向讲台边的洛星河,只见他正微微侧身子看向门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咳咳,”曹志强清了清嗓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教室,“同学们安静。今天啊,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他顿了顿,“高三最后一年了,我希望在座的大家都能友好相处,学习上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班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如风铃般的铃铛声响起,打破了沉寂。穿着纯白色短袖衬衫的少女背着一个简约的单肩挎包,包上挂着猫咪小铃铛,从容地迈入了教室。
阳光恰好从她身后的门口斜斜洒入,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带着一个精巧雅致的米白色细发箍。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最出色的工笔画,有着纯净脱俗的美丽,好看地简直宛如仙女偶然下凡,给大家一种震撼人心的静谧与空灵。教室里那些曾经私下公认的漂亮女生,此刻若是绑在一块,在此也不及眼前这位姑娘抬眸一瞥所带来的惊艳。
“大家好我是初昭仪,之前就读于岐州七中。”初昭岁将妹妹的学历流畅而自然地复述了一遍。然而话音落下,她望着台下一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的同学们,漂亮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初昭岁愣了愣,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嗯,你暂时就坐这里吧,”曹志强指了指“左护法”那张新搬来的空桌,“等九月份开学换教室,我再把座位重新排一下。”
初昭岁轻轻点点头,刚要向那个位置走去,这时突然听见靠墙的座位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
“老师老师!”洛星河“唰”地举起手,大声且急切说道:“那个位置不行啊!那个位置正对着坐在空调底下,冷风对着吹,女孩子身子弱容易冻着!我申请和她换座位!我坐那边去!”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算了吧,少打你的算盘珠子,你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吗?”曹志强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要是这么喜欢吹空调——陆景池,你把空调给我关了,今天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开空调!全都给我吹电风扇去!”
在全班的哀号声中,陆景池忍痛关掉了空调。
“行了别吵吵,等过几天生活委员把挡风板买回来再开空调。快高考了别吹出什么毛病,吹进医院落的课怎么补?”曹志强翻开讲义,“好好复习,我们争取一月份结束一轮复习,然后进二轮给你们刷试卷——上一届啊,三中又考了一位物理满分,所以别老是吐槽我们学校差,你们得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是老师……”洛星河奄奄地开口,“咱们年级最高分和人家附中比起来,只算个中等啊。”
“和附中比什么比,他们中考就比你们高个七十多分的——行了不说废话,我们上课!”曹志强注意到初昭岁还没有讲义,了解到七中和三中的复习进程大差不差,于是对后排的高越说道,“高越,去我桌上,在电脑旁边的架子上有一本新的一轮复习讲义和作业本,你拿过来给初昭仪。”
“好嘞。”数学课代表从后门火速跑去。
初昭岁接过两本书,从包里拿出笔袋——上面挂着一只猫咪的钥匙扣。她拿出一只米白色的笔,把作业本卷起来,在右侧的页纸上写下“初昭仪”三个字。
由于是最前排的位置,她上课的余光也锁不到同学,只能听老师近在咫尺地讲完一章的知识点。
“今天作业,把这讲的例题课后好好看看,作业本往后写一章,另外提醒大家,九月份有零模,你们都给我好好准备,别老想着玩!”曹志强说完话就夹着教案急匆匆地离开,没有在班上停留半刻。
初昭岁有些累了,见同学们一下课都趴着补觉,自己也不免地打了一声哈欠。她揉着眉心,正在思考怎么找到前不久“零枷”所说的两幅画时,斜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好呀。”对方好像还带着点紧张。
“你好。”初昭岁客客气气地看向洛星河,打了一声招呼。
“啊……我是洛星河,那个,很,很高兴认识你。”洛星河结结巴巴地还要再说什么时,一个身影走到他身后猛地拍了他一下,把洛星河吓了一跳。
高越笑眯眯地看着他,摇着他的肩膀。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初昭岁笑眯眯地回应。她看见洛星河瞪大眼睛扭头看向高越,然后压抑不住嘴角,拽着对方就冲向前门,最后“砰”地把门关上。初昭岁透过窗户看见洛星河“啊啊啊”地摇着高越的手臂,他身上那件薄外套在热浪中翻滚。
初昭岁重新将目光转回今天的家庭作业上,刚要提笔写字时,只觉得身后有人朝自己走来。
“你好。”
是一个女生。
“我是邱婳。”初昭岁扭过头看她。邱婳个子不高,留着和初昭岁相似长度的发型,只是皮肤有些黑黑的。“你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过来问我,我的座位就在你后面这组的第二排。”说罢,她指了指自己的座位。
“谢谢。”初昭岁很客气地回礼。她看着邱婳开开心心地回去后,重新转过身。可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掠过靠墙方向的班长陆景池,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厌恶。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邱婳。
此是邱婳正和一群女生围在一起聊天,尖叫声响彻整个班级。
初昭岁看见一位坐在教室前门处的女生全程都没有抬起过头,她带着隔音耳罩一直笔耕不辍地写着作业。
恰逢洛星河和高越上完厕所回来,手上甩着自来水珠。
“我问一下,邱婳是?”洛星河没想到初昭岁会问自己问题,此时结结巴巴地又说不上来话。一旁的高越补充道:“啊,她们那群女生玩的好,班上加上你也就十二个女生,她们七个人就能凑一起。”
难怪。初昭岁这下明白为什么陆景池会讨厌邱婳来找自己。
“那她呢?”初昭岁的目光落到第一排的女生身上。
“苏熠棠吗?”高越低声道,“班上没人和她玩,这姑娘冷得很,瞧不起那些整天就知道打游戏、没有目标和理想的女生。”
“她成绩怎么样?”
“也就班里前十吧,虽然我们班前十也比不过重点班的中等。”
初昭岁突然来了兴趣。“咱们年级理榜第一是谁啊?”
洛星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对上同样愣住的高越。
“一班,晏临鹤。”
晏临鹤?初昭岁眯了眯眼睛。“姓氏是?”
“日安晏。”
日安晏?这个姓氏……
此刻高越和洛星河开始了喋喋不休地交谈。
“他都多少次霸榜第一啦?”
“不知道,感觉每次考试他都拿奖。”
初昭岁此时的侧重点并不是他成绩有多好身上,耳边高越和洛星河的交谈声被自动屏蔽到九霄云外。
中午午餐,曹志强急急忙忙地从后门进来给初昭岁递上饭卡。
“你妈妈把钱都打你卡上了,食堂在教学楼左手边,除了地下层,剩下两层都可以吃。”
“谢谢老师。”初昭岁小声说道。
下课铃准时打响,同学们一窝蜂往食堂冲去。初昭岁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饭卡又望向四周——那位叫苏熠棠的女生没有去吃饭,她还在研究方才的物理题。
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苏熠棠抬头时正撞见那双好看的眼睛。
出于礼貌,苏熠棠冲她笑笑,然后拿起桌上的饭卡就出门了。
初昭岁也没有在班上犹豫,她从教室里走出,顺着劳动基地的楼层往下走,一直到偏僻的地下室车库的入口。
无线耳机被按在左侧耳朵处,初昭岁单手环胸静静地等待对方接通。
“是我,零枷。”
初昭岁再次确认四周没有人,且无监控外说道,“零枷,我是西森猫,帮忙查一下晏家信息。”
“晏家?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初昭岁道,“我只是好奇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位晏家的小辈在。”
“那不可能的,”零枷语气很是笃定,“他们家族成绩一向优秀地出奇,三中……根本不可能。”
初昭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谢谢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系。”
晏家,闻名于世的大家族。都说好好学习f不过三好好学习代好好学习,但是他们的存在完全否认了这个说法。晏断言是位有红色家族背景的老兵,膝下有三子,大儿子晏正望,二儿子晏正国和小儿子晏正民,晏正望结婚早,和妻子段氏很快有了孩子名为晏澍,晏正国受父亲影响参了军当了军医,在部队里认识了如今的妻子郑氏,小儿子晏正民和两位大哥的年纪差得大,他们娶妻生子时自己还在念书。
不久后,晏正国和郑氏有了儿子晏宁,又过了几年,晏正望和段氏诞下一女取名为晏玫,是晏澍的亲妹妹,晏宁的表妹。再过几年,晏正民才娶了妻,可是到了三十多岁才生下儿子,取名晏烁。
这一辈也是人才济济,晏澍喜爱科研,拿到了“长江学者”的称呼。晏玫出国留学,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后在重点学府当了教授。晏宁从小就有经商天赋,现在是无人不知的企业家,而晏烁……他的消息很少,似乎只能知道他在药剂公司。
晏家对新一代小辈的资料掌控的很严密,所以没人知道晏澍,晏宁,晏玫的孩子们叫什么名字。
初昭岁结束了和零枷的通话,将耳机收进口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小卖部。三中只有准高三在补课,小卖部里人并不多。初昭岁很快选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杯旺仔牛奶,经过冰柜时,顺手又拿了一块酸奶冰淇淋。
“这个味道一般。”
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初昭岁微怔,转头便看见一只手伸进冰柜,拿出另一块奶白色的冰淇淋递到她面前。
“试试这个,口感清爽,不会腻。”
初昭岁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冰淇淋,将自己拿的那块放了回去。
“谢谢。”她轻声道。
“没事。”说话的女生苏熠棠抱着自己刚买的咖啡和泡面,径直走向收银台。
初昭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奶白色冰淇淋,又拿了一块一模一样的。付完钱,她快步追上已走出几步的苏熠棠。
“呐,给你的。”她将新买的冰淇淋塞进苏熠棠怀里。
苏熠棠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怀里的冰淇淋,有些窘迫:“谢谢……我今天钱不够了,明天还你。”
“不用还啊,”初昭岁语气轻松,“就当是我请你的。”
苏熠棠脸颊微热,还想说什么,却见初昭岁已经转身走出了小卖部的门廊。正午的阳光穿过校园高大的梧桐树,细碎的光斑跳跃着,轻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金边。
“昭仪……”苏熠棠望着那个被光点追逐的身影。初昭岁闻声停下,微微侧身,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前,遮住有些晃眼的阳光。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睫毛的阴影在轻轻颤动。
那句涌上舌尖的“你真好看”,终究被苏熠棠悄悄咽了回去。
她习惯了独行的轨迹,未曾想,命运却在这个寻常的午后,温柔地将另一颗星辰推入她的轨道,从此并肩而行,照亮彼此漫长的青春岁月。
——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熠棠常常和初昭岁分享学校里的趣闻,偶尔也穿插些八卦。原来高一刚分班时,苏熠棠和邱婳曾是朋友,但后来邱婳却莫名疏远了性格偏静的苏熠棠,转而和庞思然玩到了一处。庞思然是个活跃的女生,社交能力很强,尤其擅长用小礼物拉近关系,没多久,班上近半数的女生都和她处得不错。
苏熠棠心中有些隐忧,怕初昭岁和自己走得太近会引起邱婳、庞思然她们那圈人的不满,也曾委婉地提醒过初昭岁。但小姑娘似乎浑然不在意,依旧每天和她一起放学,神色如常。
“昭仪,”一天,苏熠棠提起正事,“马上九月份开学典礼,高三要选两个主持人,强哥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问我?”初昭岁明显愣了一下,“必须是我吗?”
“高二国旗下讲话轮到我们班,这次主持也是惯例吧。强哥问你,肯定是觉得你合适。”苏熠棠解释道,“不过听说这次流程加了好多新环节,要颁期末考试奖,还有新生寄语什么的,挺复杂的。”
“那岂不是要准备很久……”初昭岁有些迟疑,“班长不行吗?”
“陆景池被抓去摄影组了,这次好多领导要来,场面大着呢。”
初昭岁沉默了片刻。她向来不喜欢成为焦点,可看着苏熠棠期待的眼神和那近乎软磨硬泡的架势,终究还是心软了。
“好吧,好吧,我去。”她无奈应下,“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强哥会跟你细说的,稿子也会提前发给你。”
初昭岁点了点头,“好,我尽力。”
九月一号,三中迎来了新一批朝气蓬勃的面孔。
初昭岁站在新教室门口,仰头望着门框上崭新的“高三六班”班牌。尽管她来学校的日子并不算多,但看到“高二”被“高三”取代的那一刻,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沉甸甸的时光流逝的实感。
“昭仪!这边!”苏熠棠眼尖地看到她,急忙跑过来接过她背上的书包,“你怎么才来呀?强哥找你半天了,急得不行!快去主席台那边,书包什么的交给我!”
初昭岁匆匆道了声谢,拎起装有礼服的提袋,转身就朝主席台的方向快步跑去。
等到了主席台换了一身衣服,初昭岁出洗手间时正好碰到了形色匆匆的班主任曹志强,曹志强跟她快速重复了一遍上台流程。等一切准备就绪,出操的广播音乐响起,初昭岁和另一位同样手持话筒的男生从后台走出,并肩站在主席台上,等待着操场上三个年级的学生列队集合。
这种主持的事情其实很常见,之前在鸦羽的时候经常会召开精英会议,在那种场合下侃侃而谈是常态,更何况此刻只是对着精心准备的稿子念呢?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国歌奏唱完毕,初昭岁清晰地说完“礼毕”,随即手腕微抬,将话筒调整到距离唇边约一寸的最佳位置,姿态娴熟而自然。她目光扫过下方汇聚的青春面庞,清朗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操场。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主席台上。初昭岁身着简洁的白色小礼服上衣,搭配着学院风的格子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纯净的白色衬得她肌肤愈发莹润。她站在那里,专注而沉静,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如同春日里初绽的玉兰,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眼。
初昭岁按部就班地推进着流程,到了颁奖环节,由旁边的男生负责宣读获奖名单,她便自然地退到主席台一侧。从此刻起,直到典礼结束,她的主持任务已基本完成。
长时间站在九月初依旧灼热的阳光下,初昭岁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趁着间隙回到后台,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擦拭。
“同学,要结束了,快来合个影。”女老师急匆匆来到后台,招呼她道。
“好的,知道了。”初昭岁应声,快步走出后台。她的脸上带着礼貌而温和的微笑,与负责本次国旗下讲话环节的老师们以及另一位外班的主持人站在一起合影留念,负责摄影的陆景池正调整着角度给他们拍照。
“最后,”台上传来了声音,“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高三一班——晏临鹤同学上台,作为学生代表发表讲话!”
初昭岁脚步一顿,刚才后台隔音效果好,她并未细听获奖名单。此刻要上台的,竟是高越和洛星河口中那个常年“霸榜”的年级第一晏临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通往主席台的台阶方向。
“昭仪,你来一下,”偏偏这时,班主任曹志强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帮我把我们班刚得的流动红旗先拿到班里去挂上!”
初昭岁只得收回目光,将那份对第一名的好奇暂时压下。她接过那面象征着荣誉的小红旗,转身离开喧闹的主席台区域,朝着高三六班教室的方向走去。
“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晏临鹤,很荣幸能代表高三年级在此与大家分享一些想法……”
清冷沉稳如同初冬雪松的声音透过广播系统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里,初昭岁抱着流动红旗走在通往高三楼层的楼梯上,闻声,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停在了三楼楼梯的转角处,这里僻静,只有广播的声音格外清晰。初昭岁侧过身,目光穿过楼道一侧明净的玻璃窗,远远投向下方操场主席台的方向。由于距离太远,只能依稀辨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玻璃窗映出她自己的身影,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
光的那一半,是少女柔和的侧脸线条,而隐在阴影里的另一半,那眼神中的疏离与审视,却在玻璃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近乎冷漠。
广播里,晏临鹤的声音还在继续,条理清晰,沉稳有力,是标准的优等生发言。然而,初昭岁静静听着,映在玻璃上的那双眸子却愈发幽深。
晏临鹤……
她在心底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如果你……不是晏家的人,该多好。
昭仪——!!”一回班,苏熠棠就激动地飞扑过来,“你在台上好好看好好看!!”
“哎,你坐好。”初昭岁有些无奈地推了推抱着自己胳膊晃来晃去的苏熠棠。
看着对方两眼放光的模样,她轻轻叹了口气,笑道:“以后叫我昭昭吧,好听点。”
“昭仪不好听嘛?”苏熠棠想了想,还是道,“好吧——那昭昭,你知道吗?我当时一路爬楼,听到外班的男生都在讨论你是哪个班的,我能和大美女做朋友这是何等福气呀!”
初昭岁无声地笑了笑,偏过头准备去饮水机打水时,目光扫过教室后排。
庞思然正靠着书架,双手抱胸,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一旁的邱媚在她身边说着什么,脸上眉飞色舞。
初昭岁突然拉起苏熠棠的手腕往教室外走去,手里不忘晃着水杯。
“昭昭你去哪?”苏熠棠急忙抓起自己的小熊水杯跟上。
“阿苏,”初昭岁边走边问,“庞思然成绩好吗?”
“啊,她啊?”苏熠棠眉头蹙了蹙,“也就文科那两门好点,总分在我们班排三十多名吧。”
初昭岁点点头。她拧开水杯盖,将它放到饮水机下方,看着温水注入透明的杯壁,翻滚着掀起浪花,盖过沉浮的柠檬片。
“你泡的是什么配方?网上买的吗?”苏熠棠也凑过来接水,好奇地问。
初昭岁笑道:“不是啊,这是我奶奶自制的果茶配料,她很喜欢研究这些。”
“那很好啦,不像我哥,啥都不会。”苏熠棠没好气地吐槽道。
奶奶确实给了她很多。在奶奶搬进养老院之前,祖孙俩总爱凑在一起研究制作各种东西。从面包、果茶,再到肥皂、风筝。虽然初昭岁陪伴奶奶的时间远不及妹妹初昭仪多,但那短短几年的时光,却成了她此生最难忘的温暖。
虽然在鸦羽时,大家也会抽空聊聊天,聚聚会。但相比于一间温馨的小屋,组织里总是缺点什么。
——
学校食堂比往日菜谱好太多了,苏熠棠酷爱去一楼吃拼盘,所以每次一下课就带着初昭岁往一楼狂奔。
打饭排队时,苏熠棠趁机介绍道:“开学后食堂有小甜点,在一楼有专门的货架,去迟了可就抢不着了。”
初昭岁踮脚四处张望,总算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货架。
“没什么人买吗?”她问。
“不是啊,”苏熠棠摇头,“只是咱们高三都吃这么多年了,小蛋糕就这些口味,早吃腻啦。你信不信,待会儿高一高二的过来,那绝对是抢着买的。”
初昭岁点点头。轮到她打饭时,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不用想就知道是新高一的大部队杀到食堂了。
初昭岁打了一荤两素,等苏熠棠也打完饭,两人一同去盛汤区。今天供应的是西红柿鸡蛋汤,青翠的葱花点缀在橙红的汤面上。
“昭昭,我跟你说,每年学校还有美食节呢,到时候甜品就真的堆成山啦!”苏熠棠瞄了一眼甜品货架,眼睛亮晶晶的,突然伸手作势,“到时候我就沾点奶油,然后‘啪’地抹你脸上——就像这样!”
初昭岁笑着回头,正好瞧见苏熠棠龇着牙,手指作爪状要偷袭她的脸颊。她往后一躲,让对方扑了个空。
苏熠棠哪肯罢休,嬉笑着追近。可就在这一瞬,她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对着初昭岁失声惊呼:“小心!!”
初昭岁条件反射地猛一侧身,然而汹涌而至的新生人潮实在太过密集,她非但没能躲开,反而被身后一股大力狠狠推搡向前。
“哗啦——!”
餐盘剧烈晃动,上面的汤碗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倾倒。初昭岁死死扣住餐盘边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不锈钢碗脱手飞出,温热的汤汁在空中泼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溅落在面前一位同学的浅色校服上,留下一大片刺眼的、湿漉漉的污渍。
“对不起……”初昭岁惊魂未定,道歉的话刚出口就被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硬生生截断。
“你注意点。”
初昭岁抬起头。说话的男生穿着运动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额发微湿,一副刚打完球的模样。
她的目光随即移向真正的“受害者”——那个被泼了一身汤的少年。
少年身形颀长,背脊挺直。他微微垂着眼睫,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漠的阴影。鼻梁很高,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冷冷地扫过胸前那片狼藉的汤溃,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被泼到的不是自己。
周遭的喧闹似乎都被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隔绝开来,只剩下一种近乎冰点的沉寂。冷白的皮肤衬得那汤汁的痕迹愈发刺目,几滴汤水正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无声滑落。
暗夜中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沉默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凝固在空气中。少年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节拍上。他身形修长,肩背笔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与身旁焦急跟上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鹤哥,这真的太难看了......"男生又试图劝说,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少年身上那件沾了污渍的白色衬衫。虽然弄脏了,但鹤哥穿着依旧像走在T台上那样挺拔。
少年微微偏头,月光下那双眼睛冷得像冰,薄唇轻启:"无妨。"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让男生不得不闭上了嘴。鹤哥就是这样的人,认准的事从不会改变。男生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远处的晚风吹起少年额前的碎发,他双手插兜,仿佛刚才的争执和现在的对话都与他无关。这一刻的他,就像寒冬里独自绽放的红梅,带着与世隔绝的清冷与傲然。
苏熠棠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闷气,忍不住嘀咕:“哼,不就是成绩好点吗?”
“怎么了吗?”初昭岁拿起筷子时抬眸问道。
“那两个重点班的啊,”苏熠棠抬了抬下巴,“你可别说你不认识刚才被你不小心泼到的那位。”
“我可能……真不知道。”初昭岁坦诚道。
苏熠棠瞪大了眼睛:“他是晏临鹤啊!就是今早开学典礼上,上台领奖领到手都发麻的那位!”
“原来是他!”初昭岁恍然,“我当时被老班叫去送流动红旗了,还真没注意。”她语气平静下来,脑海中浮现出对方刚才的模样,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找零枷确认一下。
“他旁边那个是他朋友,孟皖之,一班班长,出了名的偏科战神。”苏熠棠介绍着,说完不忘往嘴里塞几口饭。
初昭岁对这些名头其实不太感兴趣,但苏熠棠要说,她也就安静听着。
——
初昭岁回到家时,安雨薇正在练琴,悠扬的琴声在别墅里流淌。她知道安雨薇在为课外艺考做准备,便没有打扰,在琴声结束前就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房间。此时心里忽然涌起对奶奶的思念,她拿出手机,点开了视频通话。
“喂?昭仪?”视频接通,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想起来给奶奶打电话啦?”
初昭岁额前的碎发被微风拂过,轻轻飘动,她声音微哽:“想和您说说话,希望没打扰您休息。”
奶奶“咯咯”笑起来,惬意地靠在藤椅上:“不打扰不打扰!看见我家宝贝孙女,我这老骨头都来劲儿啦!乖,新学校好不好啊?有没有好好学习?交到朋友没有?跟同学闹别扭没?”
“奶奶您放心好啦,我在学校挺好的。”初昭岁柔声应着,“交了新朋友,而且学校的甜点也不错。”
“少吃点糖,”奶奶嗔怪地叮嘱,“小心蛀牙。”
“知道啦。那我不打扰您休息啦,先挂啦,奶奶拜拜。”初昭岁摇了摇手,压下心头的不舍。
电话刚一挂断,口袋里贴身带着的怀表便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初昭岁眉心微蹙,迅速反锁了书房的门,坐回书桌前,轻轻打开了怀表的盖子。
熟悉的全息投影界面再次悬浮在她眼前,是昵称为“零枷”的联系人,头像依旧是毫无生气的灰色。
“又怎么了?”初昭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棘荆有动静。”
短短五个字,让初昭岁的神情骤然绷紧。
“具体点。”
“我们原本是最先锁定‘画师’线索的,但现在他们也得知了消息,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去向能追踪到吗?”
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暂时没定位到。组织里正在讨论派谁去摸摸底。”
“建议你们先按兵不动,”初昭岁冷静地说,“再等几天,看影猎那边能不能传回消息。”
“行。如果三天内影猎没动静,我们就先出手。”
“等等,”初昭岁追问,“这些消息来源是?谁告诉你的?”
零枷很快回复:“灰塔。他们在今天‘早安日报’的加好好学习密栏目里,用摩好好学习斯好好学习密好好学习码解析了对方的行动动机。”
初昭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有进展再联系。”说完,她利落地合上了怀表盖,动作流畅地仿佛只是关掉了一个普通闹钟。几乎同时,楼下安雨薇的钢琴声也恰好停歇。
第二天下午课间操时分,烈日当空。苏熠棠站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天气还要做操,学校是不是存心要蒸了我们啊!”
站在她身后的初昭岁轻声安慰:“再坚持一年,到高三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她仰头活动了下脖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右侧教学楼的走廊——几个人影快速消失在转角处。
“他们不用做操吗?”初昭岁指着人影消失的方向问道。
“哦,你说学生会那帮人啊,”苏熠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解释道,“这个点儿他们正忙着给各个班打常规分呢。”
“学生会里负责打分的都是哪些人?”初昭岁问。
“我知道的是三个重点班的,一班二班三班各一个。”苏熠棠说道。
三楼的走廊过道,风声猎猎。
晏临鹤单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身形挺拔如孤松。晚夏的风带着几分萧瑟,卷起他校服衣角,又任其落下,反复间透着一股不容打扰的疏离。他微微垂眸,俯视着操场上做操的同学。
“夏清妍,高三六班扣两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
在他身侧,一个盘着丸子头、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闻声抬起头。她刚才还在专注地默背历史资料,此刻迅速将小册子收好,动作麻利地从记录板下抽出小砧板,拿起圆珠笔抵在雪白的扣分登记表上。
笔尖刚要落下,她却顿住了,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带着一丝询问看向身旁那尊仿佛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会长,”她声音里带着点谨慎,“理由呢?”
晏临鹤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操场上那两个渺小的身影上,未曾偏移半分。他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简洁冰冷,带着绝对的权威。
“交头接耳,漠/视/校规。”
——
问就是鹤鹤还记着自己的衣服被汤洒了
细雨蒙蒙,夜晚的墓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潮湿的空气。黑压压的人群静立着,任凭冰冷的毛毛细雨浸透衣衫。新来的青年对组织内情尚不熟悉,他望着眼前空旷的墓碑群,心头也像压了块巨石般沉重。
“轰隆!”
远处,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碾过水洼,稳稳停在墓园入口。人群齐刷刷抬起头,目光聚焦过去。青年屏息看着车门被无声打开,就在那一刹那,所有黑衣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恭谨而迅速地退向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率先踏出,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微小的水花。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内钻出。负责撑伞的司机动作迅捷,黑色的大伞立刻遮蔽了飘落的雨丝。
轮廓分伞檐下,现出一张极具压迫感的脸庞。轮廓分明如刀削斧凿,下颌线紧绷,透着冷硬。薄唇紧抿,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几分。雨水顺着几缕不羁垂落的黑发滑下,更添几分危险的湿冷。即使在这阴郁的雨幕中,他也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锋利与威严,周遭的细雨似乎都被压得凝滞了。
男子的臂弯里,一束幽蓝色的忍冬藤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抱着那束蓝花,步伐沉稳而有力,一步步走向那座新立的墓碑,每一步靴底碾碎积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男子俯身,轻轻将忍冬藤放在冰冷的石碑前,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克制。然后,他低下头,沉默笼罩了一切,死寂得能听见雨水从伞面滑落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