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今天下午三点钟开家长会,你爸妈来嘛?”苏熠棠问道。
“他们忙,不来。”初昭岁摇了摇头。
“啊好吧。”苏熠棠拆开一盒薯片,“我爸和我妈两人都不想来,说我考的太差了,连前五都没有,最后还是我爸妥协了。”
初昭岁笑了笑,她抬手,纤细莹白的手指轻柔地将几缕不安分的碎发别到耳后。不久,课代表抱着一摞地理默写本分发下来。
苏熠棠接过自己的本子,指尖随意地翻过一页,随即面无表情地“碰”一声用力合上。“完了,我要找老师重默了。”她哀叹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生无可恋,“回想起来高二下期末考的选必二简直是我的噩梦,那些大题跟玄学似的,一个字都看不懂。”
“好啦好啦,那你快去吧,”初昭岁声音温软,带着安抚的笑意,“我帮你跟洛星河请个假,让他下节课跟体育老师说明一下。”
苏熠棠感激地朝她点点头,抱着默写本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老师办公室。
初昭岁考虑到妹妹初昭仪的身体有些欠佳,不方便参加下节体育课的长跑项目,于是也顺便请假了体育课。她目送苏熠棠消失在办公室门口,便独自在空旷的走廊上踱步。此时初昭岁心中忽然升起一丝闲情,脚步轻盈地转向了连接三楼与四楼之间的楼梯道。
这里比走廊更幽静一些。此刻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教学楼里人声稀少,唯有远处操场传来隐约的喧嚣。
恰逢此刻,晏临鹤手上拿着学生会的检查报告单正往四楼的方向去。
他走到楼梯口处,一好好学习愣好好学习。
西斜的夕阳穿过洁净的玻璃窗,正正地笼罩在楼梯道中央的少女身上。她棕栗色的高马尾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发丝边缘仿佛在发光。她微微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透过窗棂投向楼下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脚上那双白色的高帮鞋,鞋尖正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打着圈,带着一种少女独有的闲适与天真。
就在这时,初昭岁像是感知到了身后视线,她蓦然回首。
夕阳的金辉毫无保留地吻上她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逆光中扑闪着,像停驻的金色蝶翼,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几缕未能束紧的柔软发丝被动作带起,飘拂在光洁的颊边,被染成了近乎透明的金棕色。
晏临鹤的瞳孔似乎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不过他几乎是立刻,敛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微澜,将目光从那片光晕中抽离,同时抬步继续向四楼走去。
初昭岁认得这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年级第一,但也只当是路过的同学,并未在意,下意识地往旁边绿萝的阴影里让了让一步,给他腾出更宽的路。
少年擦肩而过的瞬间,四楼楼梯口忽然探出一个人影。提着蓝色塑料大水壶的黄荔老师正要去打水,看到晏临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哎哟喂!晏临鹤啊?这节什么课你怎么没去上啊?”
晏临鹤脚步未停,语调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体育课。上周语文老师换的课,我请过假了。”
“哎,等等等等,来来来你过来,我找你有事……”黄荔连忙招呼他,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再次投向窗边沐浴在夕阳里的初昭岁,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探究,“咦?你怎么也没去上课啊?”
“体育,我身体不好不能跑步。”初昭岁回答道。
“那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你俩都跟我来,这事儿一起说了。”黄荔风风火火,说罢也不给两人思考时间,拎着空水壶转身就往班主任办公室走去,连水都顾不上打了。
初昭岁明显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晏临鹤。后者显然也没料到这出,英挺的眉峰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漆黑的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黄荔是一班班主任,同时也教一班和六班的英语。硬要说有什么事能同时找上他们两个,大概也只有英语相关了。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嘶嘶地往外冒着白雾,偌大的四楼班主任办公室里此刻只有黄荔一人。
“别紧张,都坐。”黄荔放下水壶,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奶茶吸了一大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是这样,我看你俩这次英语统考成绩都还不错。正好十月份有个英语演讲竞赛,规格不低,我就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参加?”
“我们?是个人赛吗?”初昭岁有些疑惑地问。
“啊,初赛阶段是个人形式。”黄荔点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但如果你们能打进决赛那就是省里的比赛了,形式会变成双人搭档赛,那可是要上电视的。”她又喝了一口奶茶,继续说:“奖状的含金量非常高。本来上面领导没指望咱们三中能派人去,毕竟对手都是岐州顶尖高中的精英——像附中、一中那些地方。不过嘛,”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带着点期许,“我觉得你俩的底子完全可以去搏一搏,至少英语这块儿都是好苗子,不能浪费了。”
“老师,您选我?我记得这次英语最高分是三班的夏清妍啊。”初昭岁问。她明明把分数控制成中等成绩了,为什么还会给她邀请呢。
“我只考虑我的学生,我带两个班,正好每班出一个。”黄荔道。
“可是,庞思然是我们班这次的最高分,老师您为什么不选她呢?”
“我看作文就知道了,庞思然的词汇量和语言运用能力明显比你弱,选你是很恰当的。”黄荔说,“所以我这才问你愿不愿意参加竞赛。”
初昭岁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尚未开口,身旁便传来少年清冽沉稳的嗓音。
“老师,”晏临鹤开口,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感谢您的推荐和信任。关于这个竞赛,我非常愿意全力以赴参加个人赛的部分。”
“至于决赛,”他几不可察地微微侧首,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初昭岁方向,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收回,淡声道:“我个人认为,在需要高度默契和临场配合的环节,选择搭档需要极其谨慎,任何不可控的意外因素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初昭岁面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心里却像明镜似的——对方就是明摆着不想和自己搭档。她略一回想,想到开学第一天那碗不慎泼洒在他校服上的汤,画面瞬间清晰起来。看来这位优等生不仅记性好,还相当记好好学习仇好好学习。
“你——”黄荔显然早已习惯这位冰山的脾性,她拿着奶茶的左手抬起来,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着他,语气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训导的意味,“晏临鹤,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互帮互助,到时候晋级看的也是成绩,你要是成绩达不到水准连搭档的资格都没有,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给我先挑起来了。”
初昭岁低下头,努力抿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说得好!这个老师我喜欢。
晏临鹤沉默了片刻,姿态依旧维持着学生对师长应有的那份恭谨,只是薄唇抿成了一条冷淡的直线。“抱歉,老师。”他声线平稳,“我会全力以赴为学校争光。”
黄荔也没再多说,她拉开抽屉拿出两张报名回执单递给他们。“正好今天下午开家长会,你俩要是决定了就找父母把字签了,明天早上交给我。最好快点,这周五就报名截止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机会难得,好好考虑清楚。”
初昭岁接过回执单,她明白不会有人给自己开家长会的,就算是拿回家给季茵,对方也会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参加比赛。
尽管如此,她还是应了一声:“好的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走廊上晚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很长,晏临鹤的校服衣角被风掀起一角,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轮廓。
初昭岁看着前方那个冷硬的背影,心里那点被黄荔老师怼回去的暗爽终究被一丝不甘取代。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行,倒过头,声音清晰地飘了过去:“晏同学。”
晏临鹤的脚步放缓了一拍,侧眸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初昭岁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和我搭档,决赛阶段你可以申请和我们学校其他入围的同学组队。不必勉强。”
晏临鹤闻言,脚步彻底停住。他转过身,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他眉眼更加深邃,也显得那眼神中的疏离愈发清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初昭岁,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清晰冰冷,像淬了冰的针。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被任何不可预测的变量拖了后腿。”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初昭岁的反应,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一班教室的方向走去。
初昭岁:……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气得差点笑出声来。她没嫌好好学习弃他可能拖后腿就不错了!晏临鹤不过是他们一班英语单科拔尖罢了,论综合实力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再说了,在三中又能出几个真正意义上的“优等生”?
初昭岁气呼呼地走进自己班级,然后“碰”地一声把后门一关。
三中的家长会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普通班的家长三点钟要到学校开一次年纪性会议,五点钟要进班开班级群会议。这时间一算,正好是这节体育课下课。
班上的同学都来得陆陆续续的时候苏熠棠才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她没来得及跟初昭岁打招呼就急忙收拾起自己的抽屉。
“阿苏你这是……”初昭岁有些疑问地看着好友手忙脚乱的样子。
“整理抽屉啊!马上我爸就要来了,他肯定要检查我抽屉……天啊天啊,我怎么忘记把这两本小说带回家了!”苏熠棠一脸懊恼,飞快地从抽屉深处抽出两本封面花哨的小说,不由分说地塞到初昭岁怀里,她双手合十,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昭昭——救命!帮我暂时保管一下好不好?就放你抽屉里,求你了?”
望着苏熠棠那副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模样,初昭岁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好吧,放我这儿。”
“啊啊啊谢谢你!昭昭你最好啦!今晚小卖部的冰棒我包了,管够!”苏熠棠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转头又扑向自己凌乱的桌面继续奋战。
初昭岁将那两本苏熠棠的小说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抽屉深处。她抱着自己需要整理的作业本安静地站在座位旁,等待苏熠棠找出自己需要的书本。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家长们陆陆续续走进来找到自己孩子的座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温暖而喧闹的气息,她看见前排女生的妈妈温柔地替女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低声嘱咐着什么。斜后方的男生正兴奋地向父亲展示自己得到的奖状……
初昭岁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置身于明亮橱窗外的小小的影子。怀里书本的棱角硌在手臂上,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她看着自己同学和父母有说有笑的模样,心里不免的有些难过。
如果奶奶在这里的话,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孟皖之和晏临鹤并肩站在学校门口,重点班的家长会时间稍晚。他们刚下体育课的这个时间正好是家长前来的高峰期,于是孟皖之便拉着晏临鹤一起在门口等着接人。
晏临鹤纯粹是陪孟皖之来的,他根本不指望母亲或父亲会来开家长会。至于外婆,她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晏临鹤也不忍让她奔波。
孟皖之怀里抱着篮球,汗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他正兴致勃勃地跟晏临鹤聊天时。晏临鹤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掠过校门口攒动的人头,看着一张张被父母簇拥着的、洋溢着喜悦或紧张的脸孔。
孟皖之抱着篮球还在滔滔不绝地跟晏临鹤聊天时,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喧嚣:“孟皖之!”
他猛地扭头,只见校门外的树荫下一个穿着得体,比他矮一个头的中年妇女正捧着手提包,笑盈盈地朝他招手。
“妈!”孟皖之眼睛一亮,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孟母看见儿子满头大汗热气腾腾的样子,脸上笑容更深了,伸手就爱怜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随即又忍不住嗔怪:“哎呀,瞧瞧你这一身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样待会儿进空调房非得着凉不可!你也不早说这节是体育课,我好给你带件干爽的短袖来换啊!”
“没事的一会儿就干了……”孟皖之想起同伴,回头朝晏临鹤挥了挥手,“鹤哥,我先陪我妈上去了啊!”
孟母也认得晏临鹤,知道他是儿子的好友,便也温和地朝他笑了笑,点头致意:“小晏也在啊。”
晏临鹤微微颔首,嘴角礼节性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短暂而疏离的弧度,算是回应。他看着孟皖之自然地接过母亲手里的包,他们母子俩亲昵地说笑着,身影很快融入了进校的人流中。
一种熟悉的,带着涩意的羡慕感悄然爬上心头。他也很想这样,和母亲毫无顾忌地说说话,哪怕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谈。只可惜,周染的时间表里似乎永远没有预留给他闲聊的空隙。
晏临鹤收回目光,觉得这热闹与自己格格不入,他正欲转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温情包围圈时——
嘀。
手腕上那枚线条冷硬的黑色智能手表屏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刺破夕阳的暖色调。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行话:
“我在校门口。——烁”
晏临鹤呼吸一滞,他愕然抬眼,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回头,锐利的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投向校门外。
夕阳将校门前的柏油路染成一片暖橙色,就在这片浓烈的光影交界处,一辆以黑色为主色调红色镶边的,线条凌厉如野兽的重型机车,静静停驻在校园外。
而倚靠在机车旁的男子瞬间提取了晏临鹤的全部目光,也仿佛让周遭喧器的声音瞬间屏蔽。
男子穿着黑色T恤,腰间系着红色的外套。他一条长腿微微屈起,锃亮的机车靴抵着车身,另一条长腿则随意地支在地上,夕阳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他正微微低着头,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随意的姿态划动着手中的手机屏幕。晚风拂过他利落的短发,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在额前。他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慵懒气场,却又像一把藏在华丽刀鞘中的利刃,锋芒暗藏。
晏临鹤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一个几乎带着难以量信的称呼脱口而出:“小……叔?”
水晶吊灯倾泻下的光芒带着些许温润,将金碧辉煌的欧式大厅映照得如梦似幻。巨幅油画悬于描金壁板之上,每一笔都仿佛是盖世之作。空气中流淌着华尔兹的旋律,音律如丝如缕,好似能在不禁意间缠绕起高脚杯中深红美酒的香气。
身着黑色小西装的服务生们覆着精致的白色半截面具,一手优雅负于身后,一手稳稳托着盛满琼浆的银盘,悄然穿行于衣香鬓影之间。
清脆的高脚杯的轻碰声时不时在悠扬的管弦乐音乐中响起。舞池中央,盛装的绅士淑女们跳着交际舞,裙裾翩跹,他们沉浸在音乐的漩涡与光影的漩涡中,此刻仿佛时光也在此刻放慢了脚步。
喧嚣之上,二楼厚重的猩红丝绒帘幕之后,一道身影隐于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女子身着一袭酒红长裙,腰际别着一枚荆棘花造型的胸针,胸针以璀璨的宝石精心镶嵌,在幽暗中折射出冷冽而昂贵的光泽。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披在肩头,利落的短发勾勒出她清冷的侧颜线条。女子倚着栏杆,手中的高脚杯轻轻摇曳,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流转着,在映照着楼下浮华的同时也映照着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Bonsoir (贵安)。”一个清越的声音蓦然划破寂静,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子微微侧首,只见光影交界处另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正款款向她走来。
对方白皙的肌肤在墨色与暗红的旗袍的包裹下更显出一种疏离的冷感,她右眼下的那颗美人痣为这张清丽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邪气。她带着黑色的蕾丝花边手套,披散的头发上盘着小髻,一把彼岸花钗子斜插着,钗子尾部的穗子随着她的步频左右摆动。
帘幕后,沈鸮唇角漾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她指尖轻托杯沿,优雅地迎上对方递来的水晶杯盏,碰撞出一声清泠脆响。“cheers。”
“以柒今日雅兴不浅,竟踏足我这方寸清静之地。”她浅啜一口杯中美酒,眼波流转间带着洞悉的了然,仿佛早已看穿来意。
付秋渡,代号以柒,荆棘第二把交椅。
“酒至微醺,场内的玫瑰们皆已沾染了霞色,”付秋渡笑意温婉,“思忖片刻,唯觉这满场华彩若少了幕后执棋的您,终究是缺了画龙点睛之笔。”她话锋如丝绸般滑转,轻柔却暗藏锋芒,“听闻影猎放言要为棘荆的每位淑媛备一份分厚礼?呵…前番那些好好学习莽好好学习夫献上的问候,终究是比不上我棘荆姐妹的格调。”
沈鸮,代号血影,棘荆首领。
“本是‘魔术手’的倾心之作,原想着能令对方如鲠在喉,未承想影猎竟如此…不识雅趣。”付秋渡纤指轻摇,杯中暗红酒液荡开旖旎涟漪,“此番落子,倒是我们未占得半分先手。”
“以柒,你对影猎底蕴的认知尚欠火候。”沈鸮缓缓直起身躯,仪态从容如静水深流,无形的威压却悄然弥漫,“他们比你预想的更重同袍之血,亦更擅眶好好学习眦之报。”她声音不高,却如冰珠落玉盘字字清晰,“日后若无万全之计,切莫再行此等惊涛拍岸之举。”
“谨记于心。”付秋渡温顺应下,唇畔笑意未减分毫,她抬眸,眼底锐光一闪而逝,“那么,十月的岐州画展,与坞城的画师IP....不知我们的棘荆女王意下如何?”
沈鸮未答,只以行动昭示。她优雅地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二楼那俯瞰全场的弧形看台。素手轻分猩红丝绒帷幔的瞬间——悠扬的弦乐,戛然而止。舞池中摇曳的身,骤然凝滞。
满堂宾客,无论身份高低,皆屏息凝神,姿态恭谨地仰首,目光如朝圣般汇聚于二楼那抹主宰一切的身影。空气仿佛被抽离,唯余水晶吊灯折射的碎金流光在无声倾泻。
沈鸮从容举杯,满场棘荆成员与宾客肃然回敬,动作整齐如经年演练。
“女士们先生们,晚安。”她的声音清越如凤鸣穿透寂静,带着天生的统御之力,“相信前些时日影猎那份’不期而至’的‘薄礼’,多少扰了诸位的清雅,徒添了些许不甚和谐的杂音。”她话语极尽含蓄优雅,却让所有棘荆的核心成员心照不宣——他们都明白那是什么事情。
“十月岐州画展,我已亲自遇选了几位执笔之人。”她目光如君王巡礼般扫过全场,“虽影猎此番的棋路诡谲难测,但我期许,这场艺术的飨宴能为诸位涤净尘埃,奉上纯粹的愉悦。”
她略微停顿,唇角的弧度淬出冰冷锋芒,声音陡然沉凝,响彻穹顶:
“至少,要让那些藏于暗处的‘旧识’们铭记——”
她优雅地举起酒杯,一字一句,清晰宣告:
“棘荆,凭何立世?”
“优雅,是我们的风骨,亦是刺穿一切的…无上锋刃。”
校门口的老保安原本以为晏烁是哪个返校看老师的往届毕业生,但当穿着校服的晏临鹤走过去且喊出那声“小叔”时,保安大叔着实愣了好几秒,眼镜都差点滑下来。
这……看着顶多也就比那学生大个四五岁吧?现在的“小叔”辈分都这么显年轻了?保安心里直犯嘀咕。
晏临鹤沉默地走在前面,直到踏上通往教室的楼梯道,才略微放慢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眸,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来干什么?”
晏烁单手随意地插在剪裁精良的黑色长裤口袋里,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姿态慵懒。闻言,他语气理所当然:“来看你啊。”
晏临鹤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睫,声音更冷了几分:“……我妈叫你来的?”他宁愿相信是母亲的安排。
“表嫂是给我打了电话。”晏烁没有否认,语气恢复了平直的陈述,“说你外婆最近肠胃不适,老人家不方便奔波。”他顿了顿,“前不久晏家刚开完家庭会议,你姑姑和大叔伯的日程表一天排着一天,开完会议就走。你爸也是,连夜赶了去北海谈合同的飞机。”晏烁轻描淡写地揭开了晏家光鲜表象下的冰冷现实,最后才落到自己身上,语调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的好坏,“我嘛,正好闲着。表嫂开了口,就顺道过来看看小侄子咯。”
“大忙人。”晏临鹤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语气里的讽刺几乎凝成实质。这声显然不是指眼前这位,而是直指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晏宁。
晏烁挑了挑眉,自然听懂了这弦外之音。“现在外面世道不容易,你爸也没办法。”他难得地替晏宁辩解了一句,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客观陈述,而非情感认同。晏烁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不说他们了,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第一。”晏临鹤回答得干脆利落,下颌微扬,冷淡的语调里夹杂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自傲。
“谁问你排名了?”晏烁微微倾身,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我是说那点分数够看吗?我母校重点班的吊车尾拎出来都能碾压你们三中所谓的‘最高分’。”
晏临鹤没说话了,他猛地加快了脚步,一步两级地跨上了最后几级台阶。
“我座位第一排靠门。”
此时的孟皖之正弯着腰在班级门口的储物柜里翻找作业本,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兴高采烈地抬起头:“鹤哥!你回……”话未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目光越过晏临鹤的肩膀,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紧随其后的高大身影投来的视线。
那眼神看不清具体情绪,但有一种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孟皖之只觉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就往后倒退了一步。
直到晏烁收回目光,迈开长腿,旁若无人地走进教室,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感才骤然消散。孟皖之这才敢小跑着凑到晏临鹤身边,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眼神还不住地往教室里瞟:“鹤哥!刚才那位……谁啊?”
晏临鹤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亲戚。”他显然不想多谈,催促道 “走了,写作业去。”
——
晚饭时间,食堂里人声嘈杂,初昭岁却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她犹豫再三,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她太想参加英语竞赛了,何况之前和“零枷”沈妄归核实过,自己妹妹初昭仪就有参加过英语竞赛的先例,而且成绩也不差。
“昭仪?”听筒里传来带着慈祥尾音的老人声音,“这个点打电话,吃饭了没有啊?”
“奶奶……”初昭岁的声音不自觉放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我……我想报名参加一个英语竞赛,可以吗?”她下意识地用筷子戳着碗里那颗圆润的鱼丸,仿佛能借此缓解内心的紧张。
“哎哟,傻孩子!”奶奶的声音立刻拔高,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笑意,“你想参加什么就去参加哎,这是好事啊!跟奶奶说什么‘可以吗’?奶奶一百个支持!是不是要交钱?要多少?奶奶这就给你转过去!”
“不……不是钱的问题。”初昭岁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鼻尖猛地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涩,眼眶瞬间就热了。她努力稳住声线,却还是带上了一丝哽咽,“有份回执单,需要家长签字,我妈不会同意给我签。所以我想……”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奶奶您同意的话,我就……我就自己模仿您的笔迹签了。老师周五就要收,我没时间赶回凉州给您签了……”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就在初昭岁的心快要沉下去时,奶奶那爽朗又带着无限包容的笑声再次响起,驱散了所有的忐忑:“哎呀,我当是什么大事呢!签!大胆签!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奶奶当然同意你啦!你只管去比赛,拿个好名次回来,让奶奶也跟着高兴高兴!等你拿了奖状,一定要拍个大大的照片发给我看看,让我这老太婆也沾沾光,乐呵乐呵!”
“谢谢奶奶……”初昭岁的声音彻底哑了,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挣脱束缚,“啪嗒”一声砸在她面前的餐盘边缘,溅起微小的水花。那颗被她戳了半天的鱼丸,在泪光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一定……一定会拿到省奖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尽管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丝刻意装出来的雀跃,“到时候,我拿着奖状去凉州看您!对了奶奶!我这次考试英语和语文都拿了奖状呢!我的作文写得可好了,老师还当范文在班上念了!”
“哎哟,乖乖真棒!太厉害了!”奶奶的声音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和自豪,那是对“初昭仪”的骄傲,“等你毕业了,奶奶带你去看最北边看极光,好不好?听说可漂亮了!”
“好!一言为定!”初昭岁笑着应下,泪水却流得更凶了。最北边的极寒之地……她去过无数次。作为“鸦羽”的成员,那里是半年的训练场。她见过漫天繁星在极夜中璀璨如钻,也曾在冻土上仰望苍穹,可无论看了多少次,她始终觉得那片星空里独独缺了属于她的、最亮的那一颗。
就像奶奶的爱,明明那么温暖明亮,却终究是透过她,照向另一个名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