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卷着煤渣掠过科克沃斯的街道,把工厂的汽笛声撕得支离破碎。西弗勒斯站在埃德加仓库的窗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扭曲,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还有两个月。”埃德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用银刀切割着一块干姜根,动作精准得像外科医生,“猫头鹰通常会提前一周送信,但也有例外。”
西弗勒斯转过身,手里攥着那本《不列颠魔法植物大全》,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自从上个月收到那件深绿色袍子,他就开始频繁地失眠,夜里总觉得有翅膀扑打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如果……没有猫头鹰来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棂。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像颗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埃德加放下银刀,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老巫师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呈深褐色,像陈年的琥珀,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普林斯家的血脉从不会被霍格沃茨遗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外祖父当年收到信时,正在猪圈里帮他麻瓜继父喂猪。”
西弗勒斯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能想象出那个场景——穿着沾满猪粪的靴子,手里却捏着用羊皮纸写的录取通知书,像握着整个世界。
“您呢?”他忍不住问,“您收到信时在做什么?”
埃德加的目光飘向仓库角落那幅蒙着布的画,沉默了片刻。“在解剖一只曼德拉草。”他淡淡地说,“差点被它的哭声震聋。”
西弗勒斯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仓库里笑出声。笑声在堆满药剂瓶的空间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笑什么?”埃德加挑眉问,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什么。”西弗勒斯低下头,掩饰着眼里的热意,“只是觉得……原来伟大的巫师也会犯傻。”
老巫师哼了一声,重新拿起银刀:“再伟大的巫师,首先也是个孩子。”他把切好的干姜根放进石臼,“过来帮忙研磨,这是制作火蜥蜴血药剂的最后一味材料。”
西弗勒斯走过去,接过石杵。干姜根的辛辣气味呛得他鼻子发痒,却让他无比清醒。他看着那些淡黄色的粉末在石臼里旋转,突然想起母亲最近总在晚饭时多摆一副餐具。
“我妈妈好像也在等。”他说,手臂随着研磨的动作微微起伏,“她把阁楼打扫干净了,还缝了个新枕头。”
“艾琳比你想象的要勇敢。”埃德加的声音很轻,“她只是把勇气藏得太深,像埋在灰烬里的火种。”
西弗勒斯想起母亲藏在床板下的魔杖,想起她偶尔哼起的普林斯家族歌谣,想起她在纺织厂挺直的腰杆。也许母亲真的在改变,像冬眠的蛇,正在慢慢苏醒。
十二月初的一个清晨,西弗勒斯被翅膀扑打的声音惊醒。他猛地从稻草堆里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破肋骨。天窗玻璃上落着一只灰黑色的鸟,正用尖喙啄着玻璃,发出“笃笃”的声响。
是猫头鹰!
他连鞋都没穿,赤着脚冲到窗边。那只鸟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果然叼着个白色的信封。西弗勒斯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发颤,好不容易才打开生锈的窗扣。
猫头鹰扑棱棱飞进阁楼,把信封丢在他脚边,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仿佛在催促他快点拆开。西弗勒斯捡起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羊皮纸,上面印着一个盾牌形状的徽章——正是他在照片和埃德加的徽章上见过的霍格沃茨校徽。
他的名字用翡翠色的墨水写在信封中央:
科克沃斯镇,蜘蛛尾巷,斯内普家阁楼
西弗勒斯·斯内普 先生 收
字迹优雅流畅,像某种藤蔓在纸上攀爬。西弗勒斯的指尖抚过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莉莉说过要给他写信的事。她现在在伦敦,收到信了吗?
就在他准备拆开信封时,猫头鹰突然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发出一声鸣叫。西弗勒斯这才注意到,它的脚爪上还系着个小小的布袋。他解下布袋,发现里面装着一小撮银色的粉末——是埃德加说过的星尘粉,用于增强记忆药剂的效力。
“是您派来的?”西弗勒斯抬头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埃德加的仓库就在不远处。
猫头鹰没回答,只是抖了抖翅膀,飞到天窗边缘,显然在等待回信。西弗勒斯抓起桌上的羽毛笔,在一张烟盒拆下来的硬纸上写道:“已收到,谢谢。”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药剂学得很顺利。”
他把纸条系在猫头鹰的脚爪上,看着它扑棱棱飞走,灰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科克沃斯的煤烟里。直到这时,他才敢拆开那封期待已久的信。
羊皮纸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信上的内容和埃德加描述的差不多——欢迎他进入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列出了需要准备的物品清单,还有一张去对角巷的地图,用隐形墨水标注着麻瓜看不见的入口。
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结尾处的签名:米勒娃·麦格,副校长。
“西弗勒斯?”母亲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带着试探,“你醒了吗?”
西弗勒斯把信叠好,塞进贴身的口袋,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子。他冲出阁楼,看见艾琳站在楼梯下,围裙上沾着面粉——她今天难得早起烤了面包。
“怎么了?”母亲的目光落在他发红的眼睛上,眼神里充满关切。
西弗勒斯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到母亲面前。
艾琳的手指抖得厉害,接过信的动作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她展开羊皮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逐字逐句地读着。阳光透过厨房的破窗照在她脸上,西弗勒斯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慢慢渗出了透明的水珠。
“我就知道……”母亲的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堵住了,“我就知道猫头鹰会来的……”
她突然把西弗勒斯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这是他记事以来,母亲第一次这样拥抱他。她的肩膀在发抖,眼泪打湿了他的头发,带着咸涩的暖意。
“普林斯家的孩子……”艾琳在他耳边喃喃自语,“终于要回家了……”
那天早上,母亲烤的面包焦了,但西弗勒斯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艾琳把那封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铁皮盒里,藏在床板下,和她的魔杖放在一起。
“明天我请个假,带你去伦敦。”母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对角巷……我还记得路。”
西弗勒斯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他需要去告诉埃德加,需要去感谢那个在废料场里发现他的老巫师。
下午,他揣着那小袋星尘粉来到仓库。埃德加正在调配一种冒着粉红色泡泡的药剂,看到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眉毛。
“收到了?”
“嗯。”西弗勒斯把星尘粉放在桌上,“猫头鹰还带了这个。”
老巫师拿起布袋闻了闻:“邓布利多的手笔。他总喜欢搞这些小惊喜。”
“邓布利多?”
“霍格沃茨的校长。”埃德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暖意,“是个喜欢柠檬糖和羊毛袜的老头,有时候有点疯癫,但……是个好人。”他把那袋星尘粉收进柜子,“这个你留着,制作记忆药剂时会用到。”
西弗勒斯看着他熟练地盖上药剂瓶的盖子,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对角巷吗?”
埃德加摇了摇头:“我不适合出现在那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蒙着布的画,“有些人,有些事,还是留在阴影里比较好。”
西弗勒斯没再追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母亲藏起来的伤痛,就像他自己不敢承认的、对莉莉的想念。
“这些给你。”埃德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箱,推到他面前,“里面是些基础的魔药材料,比对角巷买的新鲜。还有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银钥匙,“仓库的钥匙,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西弗勒斯愣住了:“您要去哪?”
“去看看老朋友。”埃德加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有些账,该算了。”他拍了拍西弗勒斯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到了霍格沃茨,好好学魔药,别给普林斯家丢脸。也别学你外祖父那样倔脾气,适当的时候,低头不代表认输。”
西弗勒斯握紧那把银钥匙,冰凉的金属仿佛能渗入骨髓。他突然意识到,埃德加一直在为他的离开做准备,像园丁在幼苗长成前,悄悄松开支撑的竹竿。
“谢谢您。”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如果……如果我有不懂的问题,该问谁?”
“问你自己的内心。”埃德加的目光深邃,“普林斯家的人,天生就知道药剂该往哪个方向走。”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别忘了去看看草药学 greenhouse(温室),菲利乌斯会很高兴有人继承他的笔记。”
西弗勒斯点点头,把那本《不列颠魔法植物大全》抱在怀里。他知道,这本书现在不仅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一种传承,一种从菲利乌斯到埃德加,再到他的接力。
离开仓库时,夕阳正染红天际。西弗勒斯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突然觉得科克沃斯的煤烟味似乎没那么刺鼻了。这里有他的伤痛,有他的挣扎,却也有他的成长,像荆棘总要在贫瘠的土地上,才能长出最坚韧的枝干。
回家的路上,他绕道去了小树林。老橡树下,树洞里放着一个新的信封,上面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头鹰。是莉莉寄来的,邮戳显示来自伦敦。
西弗勒斯拆开信封,里面的字迹比上次更工整了:
“西弗勒斯,我收到猫头鹰的信了!爸爸妈妈一开始不信,直到猫头鹰把信丢在爸爸的报纸上。我们下周去对角巷买东西,你会去吗?也许我们能在那里见到!佩妮还是很生气,但我不管她。霍格沃茨见!”
信纸的末尾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黑头发,一个红头发,背景是一座尖顶的城堡。
西弗勒斯把信纸折好,放进装录取通知书的铁皮盒里,和母亲的魔杖放在一起。他没有立刻回信,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有些友谊,即使隔着距离和误解,也能像种子一样在心里扎根,等待在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而他,已经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在黑暗里守护那一点点光。
十二月中旬的伦敦,比科克沃斯温暖不了多少。西弗勒斯跟着母亲穿过拥挤的街道,看着麻瓜们行色匆匆,心里有种奇异的疏离感。这些人不知道,就在他们身边,隐藏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这里。”艾琳在一家破破烂烂的酒吧前停下脚步,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招牌——“破釜酒吧”。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酒吧里光线昏暗,挤满了穿着长袍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和埃德加仓库相似的味道——陈旧的木头、草药和某种淡淡的魔法气息。西弗勒斯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世界,是他即将融入的地方。
一个穿紫色斗篷的女人注意到了他们,眼睛在艾琳和西弗勒斯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普林斯家的?”
艾琳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不太习惯被认出来。“带孩子来买入学用品。”
“真好。”女人笑着说,“又一个普林斯要进霍格沃茨了。你父亲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骄傲。”
西弗勒斯看着母亲的肩膀微微颤抖,知道那个女人说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却用力回握了他。
穿过酒吧后面的小天井,艾琳用魔杖轻轻点了点墙壁上的一块砖头。随着一阵“咔哒”声,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奇奇怪怪的店铺——“奥利凡德魔杖店”“斯拉格&吉格斯药房”“丽痕书店”……
“这就是对角巷。”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仿佛回到了年轻时。
西弗勒斯站在巷口,看着那些穿着长袍的巫师和女巫,看着猫头鹰在头顶盘旋,看着橱窗里闪烁的魔杖和坩埚,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终于来了,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在奥利凡德魔杖店,一个戴眼镜的老头用卷尺给他量了各种尺寸,最终拿出一根十三又二分之一英寸的魔杖,黑檀木的,杖芯是蛇的神经。
“很适合你。”奥利凡德先生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黑檀木魔杖适合有决心、有毅力的人,蛇神经杖芯则能带来强大的力量。有趣的是,你母亲当年的魔杖也是黑檀木的,只是杖芯是凤凰尾羽。”
西弗勒斯握着那根魔杖,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指尖涌入身体,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伙伴。他试着挥动了一下,旁边货架上的一个水晶球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蓝光。
“看来它很喜欢你。”奥利凡德先生笑眯眯地说。
在斯拉格&吉格斯药房,西弗勒斯认出了很多埃德加教过的草药,甚至能指出店员摆错位置的狼毒草。店员惊讶地看着他,对艾琳说:“您的孩子很有天赋,夫人。”
艾琳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那是西弗勒斯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
买完所有东西,天色已经暗了。艾琳看着西弗勒斯背着崭新的书包,手里握着魔杖盒,突然说:“去丽痕书店看看吧,也许能遇到你朋友。”
西弗勒斯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母亲指的是莉莉。
在书店的角落里,他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红发女孩,正踮着脚尖够书架顶层的《魔法史》。西弗勒斯走过去,轻轻抽出那本书,递给她。
莉莉转过身,看到他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两簇小火苗。“西弗勒斯!”她的声音带着惊喜,“我就知道能遇到你!”
“嗯。”西弗勒斯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握着魔杖盒的手还是紧了紧。
“你买好魔杖了吗?”莉莉好奇地问,“我的是柳木的,杖芯是独角兽毛。奥利凡德先生说很适合我。”
“买了。”西弗勒斯简单地回答,不太习惯在这么多巫师面前谈论这些。
莉莉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笑着说:“霍格沃茨见!到时候你要教我做你说的那种平复剂。”
“好。”西弗勒斯听到自己说。
走出书店时,母亲正站在门口等他,脸上带着了然的微笑。“朋友?”她问。
“嗯。”西弗勒斯点点头,心里像揣了块温热的姜饼。
回科克沃斯的路上,火车穿梭在黑暗的乡间。西弗勒斯靠窗坐着,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手里摩挲着那把仓库的银钥匙。埃德加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去算“有些账”,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相信老巫师会回来的。
他还有半年时间。半年后,他将登上开往霍格沃茨的火车,离开科克沃斯,离开这个充满煤烟和伤痛的小镇。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这里——这里的灰烬滋养了他,这里的荆棘磨砺了他,这里的阴影让他学会了如何寻找光。
西弗勒斯·斯内普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黑眸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复杂的光。瘦高的身影,鹰钩鼻,深绿色的袍子勾勒出年轻却已显露出坚毅的轮廓。
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巷口的“怪物”,也不仅仅是普林斯家的后裔。他是西弗勒斯·斯内普,一个在麻瓜与魔法的边缘挣扎过、在暴力与温暖中淬炼过、在黑暗中牢牢守住自己光芒的巫师。
火车驶进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但西弗勒斯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隧道的尽头,总有光在等待。就像霍格沃茨的城堡,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会在苏格兰的群山中,为每一个需要归宿的灵魂,点亮温暖的灯火。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银瓶塞,那上面刻着的“P”字,在黑暗中仿佛发出了微弱的光。这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未来。
科克沃斯的煤烟还在身后,但西弗勒斯·斯内普知道,他的前方,是属于荆棘的、通往星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