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科克沃斯像个巨大的蒸笼,煤烟味混着汗水的酸馊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西弗勒斯蹲在埃德加仓库的阴影里,看着铜锅里翻滚的绿色液体,额头上的汗珠滴进石臼,和研磨中的嚏根草粉末混在一起。
“温度太高了。”埃德加用银勺搅了搅药剂,液体立刻泛起不祥的灰黑色,“降低火候,记住,魔药需要耐心,就像等待黎明。”
西弗勒斯点点头,转动风箱的手慢了下来。火焰渐渐变小,舔舐着锅底,发出柔和的噼啪声。他的动作比半年前熟练了太多,称量原料时误差不会超过一克,控制火候时能精确到每分钟的温度变化——埃德加说,他已经有了初级药剂师的水准,比很多霍格沃茨低年级学生都强。
“下月初有个集市。”老巫师突然说,用木杖指了指墙角的几个陶罐,“把这些清醒剂带去卖,能换点钱。你母亲在纺织厂的工资,恐怕不够你买入学需要的东西。”
西弗勒斯的心跳漏了一拍。入学需要的东西。这个词像块投入湖心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距离他十一岁生日还有半年,距离猫头鹰送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霍格沃茨……需要什么?”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握着风箱拉杆的手还是紧了紧。
“魔杖是必须的。”埃德加从架子上取下一本破旧的书,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各种材质的魔杖,“还有坩埚、望远镜、羽毛笔……清单很长,我会帮你留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西弗勒斯磨破的袖口上,“至少得有件像样的袍子。”
西弗勒斯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裤子。母亲在纺织厂找到了熨烫的工作,工资微薄,却足够支付房租和买最便宜的面包。她把大部分钱都攒了起来,说要给他“准备未来”,自己却依旧穿着打补丁的围裙。
“我能做更多药剂去卖。”他说,“您教我的消肿剂和清醒剂都很受欢迎。”
埃德加轻笑一声:“贪婪是药剂师的另一个敌人。适量的欲望能驱动进步,太多则会让药剂变成毒药。”他把一个小布袋扔过来,“这个月的报酬,买支好点的羽毛笔吧,你需要练习书写咒语。”
布袋里的 coins 叮当作响,西弗勒斯捏了捏,厚度比往常多了些。他知道埃德加在变相帮助他,却没有拒绝——他需要钱,需要那些能让他堂堂正正走进霍格沃茨的东西,而不是像个偷偷摸摸的闯入者。
回家的路上,他绕道去了镇中心的文具店。橱窗里摆着一支银色的羽毛笔,笔尖闪着细腻的光泽,旁边标价五先令,是他半个月的“报酬”。西弗勒斯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二手商店。
他用两先令买了一支铜制笔尖的旧羽毛笔,笔杆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是某种植物的藤蔓。店主说这是从一个去世的老教师家里收来的,质量很好。西弗勒斯试了试,笔尖流畅,比他用烧焦的木棍写字舒服多了。
路过纺织厂时,他看见母亲站在门口,和几个女工说着什么。艾琳穿着干净的蓝色工装,头发用布带束在脑后,虽然眼角的皱纹依旧深刻,但腰杆挺得很直,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佝偻着背。
看见西弗勒斯,母亲朝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是他记忆里,母亲第一次在外面这样自然地对他笑。
西弗勒斯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像铜锅里恰到好处的药剂温度。他举起手里的羽毛笔,对母亲晃了晃。艾琳看懂了,笑着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比橱窗里的银笔更亮。
八月的科克沃斯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雨。雨水冲刷着街道,把煤烟味冲淡了些,却也让纺织厂停工了两天。西弗勒斯趁机在仓库里调配了一大批清醒剂,埃德加说集市上的麻瓜商人很需要这个,尤其是在熬夜赶工的时候。
“小心点。”老巫师帮他把药剂装进木箱,外面裹上厚厚的麻布,“别让魔法部的人察觉。麻瓜世界有麻瓜的规矩,我们不能破坏平衡。”
“魔法部?”西弗勒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管理巫师的机构。”埃德加的语气变得严肃,“他们不喜欢巫师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尤其是未成年巫师。”他递给西弗勒斯一枚小小的徽章,上面刻着个“S”,“遇到麻烦就捏碎它,我会知道。”
西弗勒斯把徽章别在衣领内侧,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个隐秘的护身符。他想起母亲藏在床板下的魔杖,突然明白,即使在魔法世界,自由也是有边界的。
集市在镇边缘的广场上,挤满了叫卖的商贩和讨价还价的居民。西弗勒斯找了个角落,把木箱放在地上,掀开麻布一角,露出里面贴着“提神药水”标签的小瓶子——标签是他用新羽毛笔写的,字迹工整,比以前好看多了。
“这是什么?”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蹲下来,拿起一瓶闻了闻,“闻着像薄荷水。”
“比薄荷水有用。”西弗勒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熬夜赶工的时候喝一点,能保持清醒三个小时。”
男人怀疑地看着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别是骗人的吧?”
周围有人笑了起来,指指点点的目光让西弗勒斯的脸颊发烫。他攥紧了口袋里的羽毛笔,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给我来两瓶。”
西弗勒斯抬头,看见面包店的老板娘站在面前,依旧笑眯眯的,手里提着个篮子。“我丈夫最近总加班,正好用得上。”她付了钱,拿起两瓶药剂,又悄悄塞给他一个热乎的牛角包,“刚出炉的,垫垫肚子。”
有了老板娘带头,很快就有人来买药剂。大部分是工厂的工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一瓶回去熬夜时用。西弗勒斯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不到中午,带来的药剂就卖得差不多了。
收摊时,他数了数口袋里的钱,竟然有二十多先令。足够买一本新的草药图鉴了,他想。
路过广场边缘的书摊时,西弗勒斯停下了脚步。摊上摆着一本《不列颠魔法植物大全》,封面有些磨损,但内页很干净。摊主是个戴眼镜的老头,正打着瞌睡。
西弗勒斯拿起书,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书里记载的植物比埃德加的旧书更详细,还有彩色的插图,甚至提到了几种他从未见过的魔法蘑菇。
“这本书不错吧?”老头醒了,笑着说,“从一个去世的老教授家里收来的,据说里面还有他的笔记。”
西弗勒斯翻开书,果然在空白处看到了用羽毛笔写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和埃德加的笔迹有几分相似。他的心跳加速,指着书问:“多少钱?”
“三十先令。”
西弗勒斯的手顿了顿。他只有二十多先令,还差几先令。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茶匙——普林斯家的银器,母亲说过很值钱。
“这个加钱,够吗?”
老头拿起银茶匙,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纯银的?够了。”他接过钱和茶匙,把书递给西弗勒斯,“这可是本好书,别浪费了。”
西弗勒斯抱着书,像抱着个稀世珍宝。走出很远,他还能感觉到书里夹着的批注纸的厚度,像某种未说出口的期许。
回到仓库时,埃德加正在调配一种深蓝色的药剂,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卖得怎么样?”老巫师头也没抬地问。
西弗勒斯把剩下的钱放在桌上,又把那本《不列颠魔法植物大全》递过去。“您认识这个笔迹吗?”
埃德加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拿起书,翻到有批注的地方,眼神渐渐变得悠远。“是菲利乌斯的笔记。”他轻声说,“我以前的同事,霍格沃茨的草药学教授。”
西弗勒斯的心猛地一跳。霍格沃茨的教授?这本书竟然来自霍格沃茨?
“他……”
“去世了。”埃德加合上书,递给西弗勒斯,“去年冬天,在一次收集草药时遇到了狼人。”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悲伤,“这本书算是他留下的念想吧。”
西弗勒斯握紧了书,突然觉得手里的重量不仅仅是纸张的重量,还有某种传承。就像普林斯家的银瓶塞,像埃德加的木杖,像母亲藏起来的魔杖,这些物件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最终都指向那个叫霍格沃茨的地方。
“谢谢您。”他低声说。
埃德加摇摇头,继续调配药剂:“等你到了霍格沃茨,会见到很多像菲利乌斯这样的人。他们或许古怪,或许严厉,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个地方。”他顿了顿,看向西弗勒斯,“你也要学会守护,不仅仅是守护自己,还有那些值得的人和事。”
九月的风带来了凉意,也带来了新的学期。镇上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去上学,西弗勒斯却继续着他的“课程”——在仓库里学习药剂,在小树林里辨认草药,在深夜练习控制魔法。
他的字迹越来越工整,调配药剂的误差越来越小,甚至能在不借助埃德加帮助的情况下,让薄荷草在一夜之间长高半尺。母亲看着窗台上越来越茂盛的薄荷,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多,偶尔还会给他讲些普林斯家的趣事,比如外祖父如何用魔药让讨厌的邻居变成了红头发。
“他后来被魔法部警告了。”艾琳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但我们都觉得很解气。”
西弗勒斯知道,母亲正在一点点找回丢失的自己,找回那个属于普林斯家族的、勇敢而聪慧的艾琳,而不是托比亚·斯内普的妻子。
十月初的一个傍晚,西弗勒斯在仓库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新的木箱,上面贴着张纸条,是埃德加的字迹:“提前准备的入学礼物——一件保暖的袍子,还有几本基础咒语书。”
他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有一件深绿色的天鹅绒袍子,领口绣着细小的花纹,像某种藤蔓。还有三本厚重的书,封面上印着“标准咒语”“魔法史”“魔法理论”的字样。
西弗勒斯拿起袍子,贴在脸上。布料柔软温暖,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和埃德加仓库里的味道一样。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老巫师的情景,那个在废料场里用木杖让刺棘果悬空的神秘老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导师。
窗外的月光透过仓库的破窗照进来,落在那本《不列颠魔法植物大全》上。西弗勒斯翻开书,看着菲利乌斯教授的批注,突然明白了埃德加说的“守护”是什么意思。
守护不是鲁莽的攻击,也不是懦弱的退缩,而是像调配药剂一样,精准地把握尺度,在黑暗时点燃火焰,在狂躁时注入平静,在需要牺牲时,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的一部分。
他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就是他十一岁的生日。三个月后,猫头鹰就会带着信,穿过科克沃斯的煤烟,落在他的窗前。
西弗勒斯·斯内普把脸埋进深绿色的袍子,嘴角在月光下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法力量正在变得越来越稳定,像即将沸腾的药剂,等待着被倒入坩埚的那一刻。
科克沃斯的煤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巷口、被叫做“怪物”的男孩了。他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普林斯家族的后裔,未来的霍格沃茨学生,一个在灰烬里扎根、向着光生长的荆棘。
而荆棘的前方,是等待被书写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