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终于有了暖意,却照不透科克沃斯上空的煤烟。西弗勒斯蹲在埃德加仓库后的空地上,看着土里刚发芽的乌头草,指尖悬在叶片上方,不敢触碰。
“它的汁液能麻痹神经,却也是制作解毒剂的关键。”埃德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液体,“就像人心里的恐惧,既是枷锁,也是铠甲。”
西弗勒斯没回头,只是盯着那株幼苗。紫色的嫩芽卷着边,像个攥紧的拳头。自从莉莉搬走后,他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泡在仓库里,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着埃德加教的知识——辨认草药、调配基础药剂、控制微弱的魔法波动。
“今天学什么?”他的声音比三个月前低沉了些,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绒毛,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狼毒药剂的初步提纯。”埃德加把陶罐放在石桌上,里面的液体泛着诡异的光泽,“需要用银器搅拌,记住,不能用铁的。”
西弗勒斯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给的银茶匙——这是普林斯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银器,艾琳说过,用它搅拌药剂能让效果加倍。他握着茶匙的手很稳,不像第一次拿起石杵时那样发抖。
埃德加看着他熟练地称量原料,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外祖父第一次做这个时,把坩埚炸了。”老巫师突然说,用木杖拨了拨墙角的炭火,“他总说,急躁是药剂师最大的敌人。”
西弗勒斯的动作顿了顿。这是埃德加第一次主动提起外祖父。他想问更多——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母亲从不提他?普林斯家族到底为什么抛弃了母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伤口,还是让它结疤比较好。就像埃德加说的。
仓库外传来镇中心的钟声,敲了七下。西弗勒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他得在母亲发现前回家。自从莉莉搬走后,艾琳变得格外敏感,总在他晚归时站在门口张望,像只警惕的母鸟。
“这个给你。”埃德加递给他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凤凰尾羽——不是真的凤凰羽毛,而是一种长得很像的草药,“你不是想做欢欣剂吗?这个能代替一部分材料。”
西弗勒斯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干燥的羽毛,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发颤。他已经很久没想起欢欣剂了,自从莉莉搬走后,“快乐”这个词就像被遗忘在阁楼角落的旧玩具,蒙上了厚厚的灰。
“谢谢。”他把布包塞进怀里,拿起墙角的篮子——里面装着今天采收的草药,足够调配几瓶基础的提神药剂。
埃德加突然叫住他:“下月初有场流星雨。魔法界的人说,那时候收集的露水有强化记忆的效果。”老巫师的木杖在地上画了个圈,空气中浮现出模糊的星图,“在东边的山顶能看见。”
西弗勒斯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普林斯家的人能看懂星象,能根据星星的位置来决定采药的时间。“您是说……”
“去不去由你。”埃德加收回木杖,星图立刻消散了,“但记住,有些机会,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回家的路上,西弗勒斯绕道去了小树林。老橡树下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在树根处挖了个坑,把埃德加给的凤凰尾羽埋了进去,上面盖了块平整的石头做记号。
莉莉的童话书还藏在树洞里,他没再拿出来过。有些东西,适合埋在土里,像等待发芽的种子,也像等待腐烂的回忆。
走到家门口时,他看见母亲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的,边缘有些磨损,邮票上印着一只猫头鹰。
西弗勒斯的心脏猛地一跳。猫头鹰邮票?难道是……
“托比亚寄来的。”艾琳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奇异的空洞,“他在伦敦找到了工作,说……说要跟我离婚。”
她把信递给西弗勒斯,手指在发抖。西弗勒斯接过信,信封上的字迹潦草粗暴,和托比亚的拳头一样带着攻击性。他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几行字,说他在伦敦认识了新女人,让艾琳不要再纠缠,还说永远不想再见到“那个小怪物”。
“怪物”两个字被重重画了圈,墨迹都透到了纸背面。
西弗勒斯把信纸揉成一团,想扔进路边的排水沟。但他看到母亲的眼睛,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把纸团塞进外套口袋,声音尽量平稳:“离婚是什么?”
“就是……我们不再是一家人了。”艾琳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解脱,只有一种彻底的麻木,像烧尽的灰烬。西弗勒斯突然想起埃德加仓库里的坩埚,烧得太久,内壁就会结上一层黑色的垢,再也擦不掉了。
那天晚上,母亲把托比亚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堆在院子里烧了。旧外套、破靴子、空酒瓶……火焰舔舐着这些充满暴力和酒气的物件,发出噼啪的声响。艾琳站在火堆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火光在她瞳孔里跳跃,像燃烧的往事。
西弗勒斯站在阁楼的天窗边,看着那团火焰。他能闻到烧焦的布料味,也能感觉到母亲身上散发出的、近乎毁灭的平静。突然,火堆里爆出一串火星,像某种信号。
他想起埃德加说的流星雨。
六月初的那个夜晚,西弗勒斯揣着个空瓶子,悄悄溜出了家门。母亲睡得很沉,脸上带着罕见的平静,大概是那瓶被改良过的平复剂起了作用。他摸了摸枕头下的银瓶塞,把它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普林斯家族的连接。
去山顶的路很难走,全是碎石和杂草。西弗勒斯的靴子早就磨破了底,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但他不敢停。埃德加说过,有些机会一生只有一次,他不能错过。
爬到山顶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空气里带着清晨的凉意,混杂着野草的清香,没有科克沃斯特有的煤烟味。西弗勒斯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拿出空瓶子,对着东方的天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数着远处工厂的烟囱,数着天上慢慢消散的星星,数着自己的心跳——每跳一下,就离十一岁近了一点,离霍格沃茨近了一点。
就在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天**然亮起。无数银色的光点划过天际,像天神不小心打翻了装星星的罐子。流星雨来了。
西弗勒斯屏住呼吸,举起瓶子对着那些流星。露水顺着瓶口滑进去,在瓶底汇成细小的水洼。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波动,像埃德加调配高级药剂时产生的能量场,温暖而有力。
他想起埃德加教他的咒语,用普林斯家族的古老语言低声念诵。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老巫师指导的情况下使用魔法,声音虽然发颤,却异常坚定。
“以星辰之名,凝记忆之露……”
话音落下时,瓶里的露水突然泛起银色的光芒,像装进了一片小小的星空。西弗勒斯握紧瓶子,激动得指尖发颤。成功了。他真的做到了。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好走些。西弗勒斯的脚步轻快,像踩着风。口袋里的银瓶塞和装着星辰露水的瓶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某种欢快的旋律。
路过小树林时,他下意识地往老橡树的方向看了一眼。晨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树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西弗勒斯走过去,发现是莉莉留下的那本童话书,被人翻动过,夹着一张新的纸条。
是莉莉的字迹,比之前工整了些:“我在伦敦的书上看到了霍格沃茨的图片,和你说的一样。我相信你了。等猫头鹰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写信的。”
纸条的末尾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头鹰,翅膀上还沾着墨点。
西弗勒斯把纸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和银瓶塞放在一起。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愤怒或难过,心里只有一种淡淡的、像晨雾一样的情绪。也许有些友谊不需要时刻相伴,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在合适的时机发芽。
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灶台前,看着那盆薄荷草发呆。晨光照在她脸上,柔和了那些深刻的皱纹。“去哪了?”她问,声音里没有责备。
“看星星。”西弗勒斯把装着星辰露水的瓶子藏进阁楼,回来时手里拿着那盆薄荷草,“该浇水了。”
艾琳看着他笨拙地给薄荷草浇水,突然说:“我明天去申请工作。纺织厂在招人。”
西弗勒斯愣住了。母亲自从嫁给托比亚后,就再也没出去工作过,总是说“女人就该在家待着”。
“您……”
“我们需要钱。”艾琳的手指拂过薄荷草的叶片,动作轻柔,“也需要……做点什么,让日子有点盼头。”她顿了顿,看向西弗勒斯,“你外祖父常说,种子总要自己挣破泥土,才能见到阳光。”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提起外祖父,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谈论普林斯家族。西弗勒斯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有些伤口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生长的养分。
那天下午,西弗勒斯把星辰露水交给埃德加。老巫师看着瓶中闪烁的银光,赞许地点点头:“比我第一次做得好。”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水晶瓶,“把它装进这个,能保存更久。”
西弗勒斯接过水晶瓶,瓶身冰凉剔透,让他想起埃德加描述的霍格沃茨的城堡窗户。“您以前……是不是霍格沃茨的教授?”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埃德加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徽章,上面刻着“H”字样的花纹,周围环绕着蛇、鹰、狮子和獾。“四十年前,我教过魔药课。”老巫师的目光变得悠远,“后来因为一些事,离开了。”
他没说是什么事,但西弗勒斯注意到,他提到“离开”时,手指紧紧攥着徽章,指节发白。
“您还会回去吗?”
“不了。”埃德加把徽章收起来,语气恢复了平淡,“但你会去的。西弗勒斯·斯内普,你身上流着普林斯家的血,也有着在黑暗里扎根的韧性。霍格沃茨需要你这样的学生。”
西弗勒斯看着老巫师深邃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不是因为外祖父的情面,也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性——一种能打破命运枷锁、在灰烬里重新绽放的可能性。
仓库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刚发芽的乌头草上,叶片上的绒毛闪着金光。西弗勒斯想起山顶的流星雨,想起母亲眼里重新燃起的微光,想起莉莉留下的那张画着猫头鹰的纸条。
他还有一年。一年的时间,足够他调配出更完美的药剂,足够他掌握更多的魔法,足够他从科克沃斯的煤渣堆里,长成一株能迎接风暴的荆棘。
西弗勒斯·斯内普握紧了手里的水晶瓶,里面的星辰露水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埋在灰烬里的种子,正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而他知道,这颗种子,终将长成参天大树,即使枝干上布满尖刺,也会向着有光的地方,奋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