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洗绿了科克沃斯边缘的小树林,却冲不掉镇上的煤烟味。西弗勒斯蹲在埃德加的仓库里,看着石臼里的曼陀罗根被碾成粉末,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苦味,像某种警告。
“屏住呼吸。”埃德加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正用银刀剖开一只晒干的蝙蝠翅膀,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曼陀罗的粉尘会让人产生幻觉,尤其是在潮湿的天气里。”
西弗勒斯立刻捂住口鼻,指尖却忍不住颤抖。这是他第三次来仓库,每次都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托比亚的咆哮,没有艾琳的沉默,只有瓶瓶罐罐里的彩色药剂在阳光下闪烁,像凝固的彩虹。
“为什么要学这个?”他看着那些蝙蝠翅膀被剪成碎片,胃里一阵翻腾,“书上说这是黑魔法的材料。”
“魔法没有黑白。”埃德加把碎片扔进一个铜锅里,绿色的液体立刻冒泡翻滚,“就像刀子能切面包,也能杀人。关键在于握着刀柄的人。”他瞥了西弗勒斯一眼,“你母亲就是因为分不清这点,才会把自己困在那个煤渣堆一样的家里。”
提到母亲,西弗勒斯的动作顿了顿。艾琳最近总是坐在窗边发呆,手里摩挲着一枚旧戒指——那是她变卖所有首饰后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戒面镶嵌着块暗紫色的石头,像凝固的血。
“她只是……”西弗勒斯想说“她只是太害怕了”,却被埃德加打断。
“普林斯家的人从不是懦夫。”老巫师用银勺搅动着铜锅,液体渐渐变成深紫色,“你外祖父能在龙焰里提炼活龙血,你曾祖母敢在满月夜解剖狼人。到了你母亲这里,却连挥动魔杖保护自己都不敢。”
西弗勒斯攥紧了手里的石杵。他见过母亲藏在床板下的魔杖——一根黑檀木的短杖,杖尾镶嵌着和戒指上一样的暗紫色石头,被磨得光滑发亮。但他从未见母亲用过它,那根魔杖像个被遗忘的秘密,和普林斯家族的荣耀一起,蒙尘在阁楼的阴影里。
“把曼陀罗粉倒进去。”埃德加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慢着点,分量多了会让药剂变成毒药。”
西弗勒斯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入铜锅。深紫色的液体立刻沸腾起来,升起淡绿色的烟雾,在仓库顶上盘旋成蛇的形状。他盯着那烟雾,突然想起埃德加木杖上的蛇形雕刻。
“您以前是做什么的?”他忍不住问,“母亲说霍格沃茨的教授都有自己的魔杖。”
埃德加的动作顿了顿,铜勺在锅底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他轻笑一声,笑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只是个退休的药剂师。”
但西弗勒斯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仓库角落的一幅画上。画框蒙着布,看不清内容,只露出一角暗金色的刺绣,像某种徽章。
那天傍晚离开仓库时,埃德加塞给他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摇晃时会泛起银色的泡沫。
“月光水。”老巫师的手指划过瓶壁,“用满月的露水混合银粉制成,能增强药剂的稳定性。你上次做的平复剂太粗糙,加三滴这个试试。”
西弗勒斯把瓶子揣进怀里,隔着布料能感觉到液体的冰凉。他走到仓库门口时,听见埃德加在身后说:“别让艾琳知道你见过我。有些伤口,宁愿让它结疤,也不能碰。”
他没回头,只是攥紧了玻璃瓶。母亲的伤口早已结疤,层层叠叠覆盖在皮肤上,像地图上被遗忘的河流。而他的伤口才刚开始愈合,还带着新鲜的痛感。
回到家时,艾琳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那枚旧戒指。夕阳透过厨房的破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去哪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捡柴。”西弗勒斯把玻璃瓶藏进外套内侧,目光落在灶台上的铁锅上——自从上次母亲用它打了托比亚,这口锅就成了家里沉默的见证者。
艾琳没再问,只是把戒指戴回手指。暗紫色的石头在昏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和埃德加木杖上的蛇形雕刻有种奇异的相似。
深夜,西弗勒斯在阁楼里调配药剂。他按照埃德加的指示,往平复剂里加了三滴月光水。透明的液体滴进淡黄色的药剂里,立刻泛起银色的涟漪,像把星星揉碎了放进去。
他把新调配的药剂倒进一个干净的墨水瓶,放在窗台。月光透过天窗照在瓶身上,液体里的银线缓缓流动,像有生命似的。
楼下传来母亲的咳嗽声,紧接着是压抑的啜泣。西弗勒斯握紧了墨水瓶,冰凉的玻璃让他想起埃德加的话——魔法没有黑白,关键在使用它的人。
如果这瓶药剂能让母亲不再哭泣,就算被叫做怪物又如何?
第二天早上,他把药剂倒进母亲的茶杯。艾琳端起杯子时愣了愣,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那天母亲没有坐在窗边发呆。她把阁楼里的旧衣服翻出来,用针线缝补成厚厚的垫子;她甚至在灶台边种了一盆薄荷,绿色的叶片从破花盆里探出来,给灰暗的厨房添了点生气。
西弗勒斯看着母亲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擦桌子,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这瓶被增强的平复剂,到底是治愈了母亲的伤痛,还是麻痹了她的感知?就像埃德加用蝙蝠翅膀做的药剂,疗效背后总藏着不为人知的代价。
“西弗勒斯。”母亲突然叫他,手里拿着件缝好的外套,“天快热了,这件改小了给你穿。”
那是件深绿色的外套,布料磨得发亮,显然是母亲年轻时的衣服。西弗勒斯接过外套,闻到上面有淡淡的薰衣草香——是埃德加仓库里的那种味道。
他的手指触到内衬时,摸到个硬物。翻过来一看,是个缝在里面的口袋,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艾琳,穿着得体的长裙,站在一座石堡前,身边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手里拿着根魔杖,两人中间的石墙上刻着个徽章——和埃德加仓库里那幅画露出的刺绣一模一样。
“这是……”西弗勒斯的声音发紧。
艾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抢回照片,手指却在发抖。“没什么……”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是我年轻时的糊涂事。”
西弗勒斯盯着照片上的石堡,突然想起埃德加描述霍格沃茨时的语气。那座城堡的轮廓,和照片上的建筑如此相似。
“这是霍格沃茨,对吗?”他追问,“这个人是谁?是我外祖父吗?”
艾琳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力道不大,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脸上。西弗勒斯愣住了,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里面翻涌着恐惧、羞耻,还有某种被揭开伤疤的痛苦。
“不许再提!”她尖叫着,把照片撕成碎片,“永远不许再提魔法!不许再提霍格沃茨!那都是魔鬼的诱惑,是毁了我们一家的根源!”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西弗勒斯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母亲把照片碎片扔进灶台的余烬里,看着那些灰烬被风吹起,像从未存在过的蝴蝶。
那天下午,西弗勒斯逃课去了小树林。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火辣辣的疼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他坐在老橡树下,看着手里那件深绿色的外套。内衬的口袋是空的,但他仿佛还能摸到照片的触感。母亲年轻时的笑容,石堡的尖顶,还有那个陌生男人手里的魔杖——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盘旋,像未完成的拼图。
“西弗勒斯?”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莉莉站在几步外,背着书包,红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你怎么来了?”西弗勒斯下意识地把外套往身后藏,脸颊的疼痛让他说话时带着气音。
“我要走了。”莉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我爸爸找到新工作了,我们下周搬去伦敦。”
西弗勒斯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伦敦。那个莉莉说过想去看大本钟的地方,那个离科克沃斯很远、离魔法世界或许更近的地方。
“哦。”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蚂蚁搬着面包屑,“挺好的。”
“一点都不好!”莉莉突然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不想走!佩妮说去了伦敦,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不能……不能做那些事了。”
她指的是魔法。西弗勒斯懂。
他看着莉莉哭红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巷口见到她的样子——扎着麻花辫,像只炸毛的小狮子,挡在他身前对着汤米大喊。那时的阳光很好,她的红发比现在更亮。
“伦敦有更好的学校。”西弗勒斯的声音很干,“也有……更多的机会。”
“可我不想离开你!”莉莉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我们说好要一起等猫头鹰的!你说过霍格沃茨会来送信的!”
西弗勒斯用力挣开她的手。脸颊还在疼,母亲撕碎照片的样子在眼前闪回,埃德加的警告也在耳边回响。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依赖任何人带来的光,否则只会像母亲一样,在失去时摔得粉身碎骨。
“那都是骗你的。”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魔法根本不存在,霍格沃茨也是假的。我只是太无聊了,编故事骗你玩。”
莉莉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骗你。”西弗勒斯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重复,“我是个疯子,就像你爸爸说的那样。你最好离我远点,免得被我传染。”
他转身就走,不敢再看莉莉的眼睛。身后传来书包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佩妮尖锐的咒骂,但他没有回头。
深绿色的外套在风里扬起衣角,内衬口袋里的银瓶塞硌着肋骨,像枚正在愈合的刺。西弗勒斯知道,自己刚刚亲手掐灭了最后一点来自麻瓜世界的温暖。
但他别无选择。荆棘不能靠着别人的阳光生长,它必须自己扎根,自己刺破黑暗,哪怕为此要扎伤所有靠近的人。
仓库里,埃德加看着西弗勒斯通红的脸颊,没多问什么,只是把一瓶紫色的药剂推给他。“淤青会消得快些。”老巫师的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有时候,伤人比被伤更需要勇气。”
西弗勒斯拿起药剂,没说话。他走到仓库角落,看着那幅蒙着布的画。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布上,隐约能看见画中人的轮廓——一个戴着半月形眼镜的男人,和埃德加有几分相似。
“霍格沃茨的教授,是不是都要学会残忍?”他突然问。
埃德加沉默了很久,久到西弗勒斯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听见老巫师用近乎叹息的声音说:“不。他们要学会的是,在黑暗里守住自己的光。”
那天晚上,西弗勒斯把埃德加给的淤青药剂涂在脸上。冰凉的液体渗入皮肤,疼痛渐渐消退。他坐在阁楼里,看着窗外的月亮,手里摩挲着那枚银瓶塞。
楼下传来母亲轻轻哼唱的摇篮曲,是普林斯家族的古老调子,带着淡淡的忧伤。西弗勒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埃德加教他的第一个咒语——不是攻击性的,不是防御性的,而是一个能让火焰变得更稳定的小魔法。
火焰需要氧气才能燃烧,却也需要控制才能不烧毁一切。就像他自己,既需要魔法的力量来挣脱枷锁,也需要学会在恰当的时候收敛锋芒。
科克沃斯的夜依旧弥漫着煤烟味,但西弗勒斯第一次觉得,这味道里藏着某种力量——灰烬里总能长出新的东西,哪怕只是带刺的荆棘。
他还有一年零八个月。一年零八个月后,猫头鹰就会带着信来。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足够锋利的荆棘,能劈开科克沃斯的阴霾,也能承受通往光明路上的所有风霜。
西弗勒斯·斯内普睁开眼,黑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淬了毒,却也藏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