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时间线·2025年·秋— —
[番·手术室外]
“安然宝贝,别担心,爸爸妈妈和哥哥就门外守着你呢。”
“对啊,妹妹,哥哥就这儿等你,哪也不去。”
“嗯,爸妈,哥哥,我不怕。”
我伸出手,带着安抚性的意味,搭在了母亲紧拥住我的肩上,轻轻地拍打着,一下又一下,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
如同往昔记忆中的她那般,沉默的、坚定的,替我挥散掉心底的不安。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很快,在主治医师的催促下,我被送进了手术室。
突然,母亲似乎是提前感知到了什么,猛地剥开人群,死死地抓住了我身下的推车。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睛只是无神空洞地睁着,头微微偏转,朝动静处看去。
察觉到手再次被熟悉的温暖包裹着,我不解地发出疑问,“妈?”
这个词似乎成了什么重要的开关按键,王淑华再也克制不住,压抑至极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大颗大颗连串的眼泪敲打着我的手背,烫的我心尖发麻。
我的心顿时一紧,心脏沉重的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见情况不对,孟建国带着大儿子落后一步上前将妻子连拉带拽的抱住。
护士们利索地推着车继续前行,琐碎的脚步声、金属感的车轮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挤在耳朵里嘈杂极了。
近乎魔怔的低吼声远远地从后方传来…..
“安然!!!我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声音被手术室厚重的大门隔绝在外。
这一刻,一扇门,隔绝的似乎不仅是人间的喧哗,还是….一指呼吸间的距离。
我的心乱糟糟的,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安静地躺着冰冰凉凉的手术台上,任由着算不上熟悉的人摆弄着躯体。
然而在麻药开始发作的那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痒痒的,暖暖的,好似下一秒就能突破黑暗,触碰到头顶那神秘的光圈。
可惜….再之后的事情,皆与我无关。
恐惧的、平静的、不安的、淡然的…
我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嗒——”
灯暗了。
*******
01.
【正文】
1999年冬
心口空空的,身体冷冷的,剧烈的窒息感似有双无形的大手勒紧了我的喉咙,令我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无法自拔。
“安然…醒醒…”
“宝贝,快睁眼..”
“妹妹,起床啦。”
一瞬间,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密密麻麻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近乎让我头痛欲裂。
“嗬…”
我猛得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呼吸之间牵扯着肺部,能隐隐的感受到异样的疼痛。
来不及思考什么,一阵寒风袭过,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巨型生物在我身边打转。
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我控制不住的放声啼哭,脑袋晕乎乎的,一时之间还难以熟练地使用这具新的身体来消化这些复杂的信息。
僻静的山村小道上,李惠英披散着头发,轻哼着歌,踱着步子,抱着装满稻草的“襁褓”走在山道上。
“wuli岁安啊,要快快的长大~穿着漂亮的裙子,去上大大的学堂~”
在我精疲力尽,快要力竭的时候,一道温柔轻快的旋律从远方飘来,对声音敏感的我几乎瞬间抓住了这跟救命稻草。
我抓住了这抹生机,撕扯着带着淡淡血腥气儿的嗓子,嗷嗷大叫,也将那只赖在身旁不走的三花给惊的毛发炸开,上蹿下跳。
显然,我是幸运的。
这里的动静足以引起一位母亲的注意和警惕,尤其是位孤身且抱着“襁褓”的母亲。
….
杂草被人用树枝拨开,李惠英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襁褓”,带着三分好奇、七分警惕的目光朝草丛堆里望去。
只这一眼,她便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住了心脏,紧接着数万根钢针似的寒意顺着天灵盖扎进去,密密麻麻地钻过脑浆,混沌的意识陡然间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令她短暂的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草堆中没有别的,只有一个浑身赤裸、冻得青紫的…女婴,以及一只蜷缩在侧、等待死亡的三花猫。
李惠英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她第一次松开紧拽着“襁褓”不放的指节,利索地脱下外套,将气息微弱,却仍旧拼命挣扎、抽泣着的孩子裹进自己的怀中。
看着被人一抱进怀里就立马止住哭啼声的婴孩,李惠英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顺着冻裂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凝结成霜。
第一次….久违的一次…
她感知到了清明的疼痛和伤患愈合的酸痒。
那只年迈的三花猫抬头看了李惠英一眼,含着几分智慧光芒的琥珀色的瞳孔里毫无惧意。
似乎是确认了孩子的安全,三花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猫脸瘫在爪子上,干瘦的四肢微蜷,惬意地打起了盹。
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一声比一声低。

有些人和事,注定被埋藏进冬夜的土壤里。
同样有些人和事,也注定剥开黑暗迎来黎明。
这个冬日,在李惠英和新生的“李岁安”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迎接春意的期盼。
02.
2009年秋
带着些许凉意的阳光透过窗柩,散散的撒在我的脸上,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也十分珍惜这种时刻,就像是….被光亲吻了一样,将我从黑暗之中唤醒。
屋外,李惠英系着红色格子围裙,满脸笑意地摆弄着饭食。
“wuli岁安吶,快出来吃早饭喽!”随着饭菜香味一同传来的还有母亲那饱含爱意的呼唤声。
“内!”我将脑袋埋进枕头中,深呼一口气后,缓缓地挪动躯干,从温暖的被褥里挣扎而出。
随后端坐在窗边的书桌台上,如往常那般,对着镜子将齐肩的头发挽成丸子状。
我看着镜子中的女孩,虽稚嫩,但面容姣好,肤脂如玉。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杏眼顾盼之间,更是熠熠生辉。
‘啊,真不愧是我偶妈的女儿,长得真好看吶~”
“叩叩”房门突然被敲响。
“岁安?可别上学迟到了。”
听见母亲的催促声,我赶紧将衣襟上的最后一颗纽扣系好,上前打开房门,而后一头扑进女人的怀抱中,口中矫情地呢喃道:“偶妈,库马窝呦。”
李惠英感到有些惊讶,毕竟岁安向来不是喜欢将情绪外露的孩子,她紧紧地回拥住这个如同春天般能给人带来希望和温暖的孩子。
“wuli岁安啊,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偶妈才应该和你说谢谢,谢谢这么可爱的岁安,能够来到偶妈身边。”
我听见这话,脸上满上幸福的笑容,却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尖莫名的浮起点点酸涩之意,就好像是自己无形之中忘记了什么…..很重要…也很珍贵的事。
03.
天气越来越寒冷,要说有什么新鲜事,那便是隔壁舞蹈室新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孩子。
该怎么说呢,就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明明个子不算太高,脸颊肉鼓鼓的。像极了….意外混入人群中的一颗糯米团子,笨拙却又可爱。
我时常趁课后休息的时间,偷摸到隔壁教室,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看他跳舞的样子,非常顺眼。
都说做坏事,事不过三。
理所应当的,我在第四次偷看他时,被当事人抓住了。
“呀,小不点,说说吧,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朴智旻抿了抿唇,为了显得更有说服力,他还刻意加重语气强调道:
“这绝对不是第一次。”
被人这样当面又直白地戳破,这还是第一次。
我瞬间涨红了脸,手指紧张地揪着裙摆,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解释……
“非常抱歉,我…我不是奇怪的人。”
啊,这是什么蠢话呀,糟糕,怕不是真要被他当成奇怪的人了。
我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了。
这边,朴智旻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十分在意对方是不是因为自己跳的太奇怪了,所以才会三番几次的躲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瞧着眼前这个小不点的脸色愈发像熟透了的蕃茄,朴智旻一时之间没忍住,埋头低声笑了起来。
瞧着对方的态度略有松动,我暗自庆幸这是个绝佳的好时机。
在心中打起腹稿,我鼓起勇气势要捍卫住自己的清白,可一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气势便弱了三分:“我没有故意盯着你看,只是觉得你的舞蹈动作,很特别,很有生命力,所以才….忍不住看的。”
“啊,原来是这样。”他听完这个解释,似乎颇为意外。
只见他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肉乎乎的手指不自在的挠了挠鬓角,反而真诚地朝我鞠躬抱歉道:“米亚内,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我跳的不好呢…..”
他微微停顿,声线略微绷紧,似是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不过……谢谢你对我的称赞”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却又努力扬起一抹坦然的笑意,“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
我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肘和脚腕处都青紫一片,肿得厉害,看样子应该是长时间重复练习基础动作而导致的。
当然这对舞蹈生来说不足为道,也算不了什么。
但对于一个才刚接触舞蹈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毅力和坚持,就真的,挺难得的。
毕竟万事开头难,自己学习舞蹈这么久,见过太多因吃不了这份苦楚而放弃的人。
“你的舞蹈怎么会跳不好呢。”我下意识地指着他的脚腕,“你很努力啊,肿成这样都还能忍着。”
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哑然失笑,“这算什么啊,跳舞的人都是这样啊。”
我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不太对,你得知道这样一句话,努力的人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不努力的人,一定得不到想要的。”
“但如果是你的话,努力了,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些当然不是我随意瞎编的,而是我在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一定可以。
但显然对方一时之间被我这番话给绕糊涂了。
不过,很快朴智旻便反应过来,这段话的重点是什么。
这次,脸红的人,换成了对方。
我暗自得意(*ˉ︶ˉ*)
“啊,对了,我叫朴智旻,95年10月份的,釜山人,小不点,你呢?”
“咳咳”,我回过神来,端正仪态,微微朝对方鞠躬问好,“智旻欧巴好,我是99年1月份生的,名唤李岁安,你叫我岁安就好啦,也是釜山人呢。”
见对方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裙摆上,我十分有眼色地补充道,“忘记介绍了,我是隔壁舞蹈室的学生,主要学习的是朝鲜民族舞。”
“果然呢,岁安xi,你的舞裙真的很漂亮。”朴智旻点了点头,肉乎乎的脸颊跟着轻轻颤动,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夸赞。
被他这么一夸,我心里顿时像揣了颗甜滋滋的糖,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欢喜的情绪顺着指尖悄悄漫出来。
素手轻抬,提着呼吸在原地平脚转了一圈,语气略带点小得意:“当然了,这可是我偶妈亲手做的裙子呢。”
随着旋转,薄如蝉翼的裙摆簌簌展开,像朵骤然盛放的芍药,丝线在光晕里轻轻摇晃。
朴智旻望着我,眼神微微发怔,像是被裙摆扬起的风拂乱了思绪。
“那岁安xi,是因为什么才想要学习舞蹈的呢?”
一圈转罢,我低头理了理垂落的裙摆,听见对方的话,偏头望了望窗外。
感受着指尖摩挲着的光滑布料,“嗯…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如果一定要个答案的话,那就是我很喜欢那种感觉….”话落到这,我皱了皱眉,想要找一些更贴切的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忽然,我灵光一闪,“对了,就像是风吹过麦田时的起伏,像泉水淌过石头时的叮咚——每当我跳起舞来的时候,都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也能如同大自然那般的自由呢。”
少年听得格外认真,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生命的自由。”
少年笑弯了眉眼,阳光透过舞蹈室的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带着那点期待都变得毛茸茸的。
“我很喜欢你的表达,转的圈也好, 用的词也好。”
“那不知道岁安xi,在之后的空闲时间里,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交流学习呢?”
我一抬头,却不经意间望进了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少年眼底流转的善意如同春日微风般柔和,清晰得让人无从忽视,不由得我心底竟莫名泛起一阵暖意。
“当然可以!”
浅浅的梨涡越发深邃,一颗草莓味的奶糖不知他从哪变出递到我的眼前:“嗯,那…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
“嗯!”
(突然想在这里插一张叽米的图,太可爱了,嗷嗷~)

04.
时间游走在笔尖,也顺着舞蹈室的泪汗滴落在尘埃里。
舞蹈室里人声依旧,可惜来来往往之间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我循规蹈矩的上完今日的舞蹈课后,收拾好背包便准备往家的方向走。
刚走出楼道口,我便一眼认出了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比起两年前,对方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黑色卫衣,手中拎着一袋汽水,依靠着街角的电线杆,低着头无聊地踢着地面的石子。
来人正是我许久未见过的朴智旻。

“智旻欧巴”我率先打了声招呼。
朴智旻惊喜的望着我,空着的那只手含蓄地朝我挥手。
原本他以为今日会白跑一趟,毕竟两人并未交换过什么电子联系方式。
他们之间再多的交集,也都随着回忆停留在曾经的舞蹈室中。
那段相互打气,共同为了热爱而一起奋斗的日子,现在想想真是令人怀念啊,这也是他再次来此的目的。
“好久不见,小不点。”朴智旻一扫眼中的抑郁,笑着看向我,还逗趣地晃了晃他手中的袋子。
我们找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随意地买了点饭团,便坐着闲聊了些彼此的近状。
“智旻欧巴,这次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岁安,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我抬头打量着少年,心中好奇对方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变得如此的….摇摆不定,如此的不安。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清楚的知道他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而我,一个对他来说关系不远不近,有着共同爱好与追求的,且见证过他来时艰辛经历的同伴,俨然是当下他最佳的倾诉对象。
摸了摸微微泛着凉意的瓶身,我认真的听着对方的苦恼、纠结以及对未来不确定的焦虑和想要争取的野心。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我把玩着瓶盖,指尖在锯齿边缘徘徊。
“智旻欧巴心中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朴智旻苦涩一笑,并未反驳。
“是啊,我的心早就做出了决定,只是…”
“只是欧巴太过于在意那些不确定的因素罢了。”
我淡淡的把话接过,继而补充道:
“但这样的焦虑,是最没有必要的不是吗?”
“专注当下吧,智旻欧巴。”
我按耐下心中莫名泛起的涩意,随后脱口而出的那句后无厘头的话,却引发某些人内心深处的震鸣。
“别让当下的自已懊悔,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的事情,请相信未来的那个自己,他会好好处理的。”
“嗯,岁安,欧巴已经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哦,看着汽水的份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