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指尖的冰凉触感尚未完全褪去，书房门便被轻轻叩响，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将军？该换药了。”是狄府老管家苍老而恭敬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凝滞的沉水香与沉重回忆。

我深吸一口气，将锦盒盖上，那枚碧绿的玉蝉连同它不祥的邪气一同被隔绝在视线之外。腰间的弦月玉佩被掌心捂得微温，仿佛在汲取力量。“进。”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清朗，仿佛方才那场跨越时光的对话从未发生。

门扉轻启，老管家端着药盘侧身而入，身后跟着的，却是那位本该躺在客院锦被中的伤患本人——狄仁杰。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缎寝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墨青色的外袍，右肩处明显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出药味。脸色因失血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狡黠和…得寸进尺的亲昵。

“谢大将军日理万机，还要劳烦管家亲送汤药，狄某真是过意不去啊。”他踱步进来，语气轻松，眼神却直勾勾地落在我脸上，仿佛在探究我眉宇间是否还残留着夜色的阴霾。他自顾自地在书案对面的软榻上坐下，动作牵扯到伤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那点痛楚只是不值一提的玩笑。

老管家放下药盘，无声地退了出去，关门前投来一个带着无奈和纵容的眼神。

“怀英，”我起身，走到软榻边，拿起药盘上的白瓷药瓶和干净纱布，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躺着静养为佳。药我让人送去客院便是。”

“客院冷清，哪有谢大将军的书房暖和？”狄仁杰往后一靠，舒适地陷进软垫里，仰头看我，唇角噙着笑，“况且，听闻将军昨夜秉烛夜谈，思虑甚重？我这伤患在此，也好分分将军的神，免得将军忧思过甚，伤了根本。” 他特意加重了“秉烛夜谈”四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书案上那杯早已冷透的残茶——昨夜与杨通幽对弈时留下的痕迹。

我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掀开他披着的外袍，解开寝衣的系带。动作精准利落，带着医官的冷静，却又在触及他肩头渗血的纱布时，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用力。

“嘶…”狄仁杰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谢大将军，公报私仇可非君子所为啊。这一箭的‘恩情’，狄某可是刻骨铭心呢。”

纱布揭开，狰狞的箭创暴露在晨光中。皮肉翻卷，虽未伤及要害，但创口深可见骨，敷着的药膏散发着浓烈的苦味。心口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一分。昨夜推开他时那瞬间的决绝与此刻眼前的惨烈重叠，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闭嘴。”我低斥一声，声音有些发沉。用银夹夹起浸了药水的棉团，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创口周围的血痂和药渍。“若非你非要逞强，何至于此？” 这话带着点迁怒，更多的却是后怕。

“哦？那支弩箭，角度刁钻，力道刚猛，若非谢大将军‘及时’推我一把，怕不是要直接洞穿心脉？”狄仁杰任由我动作，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我的眼睛，“阿倾，你那一推…时机之‘巧’，力道之‘准’，当真是妙到毫巅啊。狄某这条命，算是欠你两次了。”

他不再唤“将军”或是“阿倾”，而是直呼名字。那声“倾”叫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我心坎上。

我避开他的视线，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将散发着清冽气息的新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创口上。冰凉的药膏似乎缓解了他的疼痛，他舒服地喟叹一声，整个人更放松地陷进软榻里。

“谢氏秘制的金疮药，果然名不虚传。”他闭上眼，仿佛只是寻常闲聊，“只是不知，这药能否治好某些人心里的‘伤’？”

我没有回答。沉默地为他重新裹上干净柔软的纱布，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擦拭最珍贵的瓷器。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他颈侧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脉搏平稳的跳动。他还活着，好好的在这里。这个认知，稍稍驱散了心头的沉重。

“好了。”我系好纱布的结，替他拢好寝衣和外袍，“安分些，别乱动。再裂开，就让管家给你绑在床上。”

狄仁杰睁开眼，笑意重新盈满眼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纵容。“遵命，大将军。不过，”他忽然抬手，抓住了我刚要收回的手腕。他的指尖带着伤后的微凉，力道却不容挣脱。“阿倾，有些担子太重，一个人扛…会压垮的。”

他的眼神认真起来，褪去了方才的戏谑，只剩下纯粹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知道我在谋划着什么，知道那与杨通幽有关，知道那漩涡深不见底。他想分担。

心湖微澜，旋即又被更深的冰封覆盖。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平淡无波：“狄大人多虑了。好好养伤，长安城还等着你的明察秋毫。” 转身走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堆积的卷宗，摆出送客的姿态。

狄仁杰看了我片刻，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扶着软榻扶手站起身。“行，我走。不过阿倾，”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记住，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它现在很值钱，别浪费了。”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书房里重新弥漫开的沉水香和我指尖残留的药味。

作者留言，应宝宝们要求改了下狄仁杰性格（符合青梅竹马默契度）和整体的风格哈。作者这几天生病脑子有点糊可能剧情前后有些不连贯宝宝们谅解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