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国师府精舍内那令人窒息的檀香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杨通幽那双幽深难测、又带着少年般执拗探究的眸子一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亥时三刻的观星台如同一道催命符，悬在眼前。我回到谢府，步履比平日沉重几分。

刚踏入书房所在的回廊，便见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还夹杂着一缕．.．清甜的梨花香？脚步微顿。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的思绪瞬间从玄奥的星图与沉重的誓约中抽离。

狄仁杰并未如我所想地老实躺在客院。他竟半倚在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旁。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素缎寝衣，外袍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左手捧着一卷我白日里翻阅过的《贞观政要》残卷，右手…却拈着一块小巧精致的梨花糕，正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案头，一盏青玉香炉袅袅升腾着清甜的梨花香，旁边还放着一个敞开的红漆描金食盒，里面码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烛光柔和地勾勒着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侧脸，却无损那份清隽与从容。听见推门声，他抬起眼，唇角自然地漾开一抹笑意，眼神清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回来了？"他放下书卷，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自己书房，"魏征和白居易那两只聒噪的鸟雀可算飞走了？扰了我半日清静。" 他抱怨着，指尖却又拈起一块糕点，朝我晃了晃，"尝尝？尚膳监新贡的，陛下赏赐，我'顺'了些过来。甜而不腻，正合你口味。"

我看着他这副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的姿态，一时竟有些无言。白日里魏征还忧心忡忡地告诫我要护他周全，他倒好，顶着个贯穿伤溜达到我的书房来偷吃点心、熏我的香。

"狄大人，"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走到案前，目光扫过他那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右肩，"伤筋动骨需静养，你不在客院躺着，跑来此处作甚？" 语气带着责备，却并无多少火气。对他这种从小到大我行我素的性子，我早已习惯性的纵容。

"客院冷清，药味又重，哪有你这里舒服？"狄仁杰理直气壮，将那块梨花糕递到我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喏，试试。知道你晚归，特意给你留的。"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嘴唇，带着点心的甜香。

我下意识地微微后仰，避开了那过分亲昵的投喂。他却毫不在意，手腕一转，那糕点便稳稳落在我掌心。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温热的手指一触即分。

"谢了。"我捏着那块小小的糕点，并未立刻去吃，目光落在他肩头的纱布上，"伤口如何？可还疼？"

"疼自然是疼的。"狄仁杰微微蹙眉，那神情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脆弱，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我，"不过，若得谢大将军亲自换药，想必能缓解一二？" 他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和试探。

又是换药。我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想起白日里他点破我推他挡箭时的锐利，此刻却又摆出这般依赖的姿态，心中那点因他乱跑而起的薄怒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愧疚？无奈？还是．.．一丝被他这反差搅起的微澜？

"坐好。"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存放药箱的博古架。终究是欠他的。

他依言在书案后的宽大座椅上坐正，微微侧身，方便我处理右肩的伤口。烛光下，他寝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光滑的颈项皮肤。我屏息凝，专注于解开纱布的结扣，尽量忽略那过于贴近的距离和萦绕在鼻尖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梨花香的味道。

药膏清冽的气息弥漫开来。我用银夹夹起浸了药水的棉团，小心翼翼地清理创口边缘。动作极尽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狄仁杰安静地坐着，侧着头，目光却并未落在伤口上，而是．.．落在我低垂的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