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患2

诊疗室窗边，一盆薄荷静静伫立，月光倾洒，叶片边缘的细毛闪烁着银色的微光。艾达轻轻合上病历记录，随即，一阵细微的声响自背后传来——埃米尔自柔软的地毯上缓缓起身，棉质睡衣的袖管悄然滑落，露出一截略显苍白的手臂，宛如冬日里初露的枝桠。

“又梦魇了吗？”她旋身回望，台灯的柔光在她的面庞勾勒出温婉的轮廓。埃米尔沉默以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双眸子仿佛迷失林间的小兽，满载着无言的诉求：饥饿、痛楚，或是那些难以启齿的记忆片段。

艾达缓缓走近，在他身旁坐下，地毯的柔软让身体微微下陷。这一次，她没有急于探究梦境的内容，而是犹豫片刻后，指尖轻轻触碰他紧绷的后颈，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安抚仪式”。

埃米尔对旁人的触碰向来避之不及，唯有艾达是个例外。从最初的触电般闪避，到如今能容忍她的触碰，从手腕到手肘，直至这最为敏感的后颈——他愿意在她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他的后颈温热，发丝轻柔地拂过她的指尖，艾达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如同拉满的弓弦，却在她的轻抚下，逐渐放松。“别怕，”她的声音柔和得几乎融入月色，“我一直在这里。”

回溯往昔，在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房，埃米尔同样紧绷，被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上，眼神中满是难以化解的戾气。唯有艾达，敢于靠近，她手持他儿时最爱的木质小马（自旧物堆中精心寻得），坐在床边，一边翻阅病历，一边用轻柔的话语讲述着日常，将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化作温暖的慰藉。

直到有一天，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水”，那是艾达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她慌忙递上清水，当他干燥的唇瓣触碰到她的指尖，一股莫名的电流涌过心间。自那以后，束缚带被柔软的棉布护腕取代，那是艾达亲手缝制，淡蓝底色，绣着精致的小十字。

此刻，月光洒在地毯上，映出埃米尔紧握的拳头。艾达温柔地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嵌入其中。他的掌心湿冷，但在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时，瞬间紧握。

“艾达……”他轻声呼唤，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他首次主动呼唤她的名字，而非“医生”。

艾达的心被轻轻触动，酸楚中带着一丝柔软。她紧握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他汗湿的额发：“我一直都在。”

他突然向前倾身，额头抵在她的肩头，宛如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将所有的不安藏匿于这简单的依偎之中。艾达嗅到他发丝间的薄荷清香，那是她特意为他挑选的洗发水，她说，这味道能带来宁静。

“噩梦已逝。”他闷声低语，声音深埋于她的衣襟之中，“有艾达在，便无所畏惧。”

艾达无言，只是轻轻环抱住他的背脊，那瘦削的背影，脊椎线条清晰可触，如同历经风雨却仍坚韧生长的植物。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为两人交叠的身影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辉。

诊疗室的薄荷依旧默默生长，叶片上的银辉，宛如夜空中悄然洒落的吻。治愈，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给予，正如此刻，他在她的怀抱中寻得安宁，而她，也在他的依赖中，找到了名为“归宿”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