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邮1

墓地的晨雾轻柔地缠绕在每一处角落，伊索·卡尔将最后一束白玫瑰轻轻放在新棺材上，指尖滑过那光滑的木材表面，冰冷的气息夹杂着防腐剂和花香悄然钻入鼻尖。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宁静，伴随着鸽子的咕咕低鸣，停在他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墓地管理处吗？有封信寄给‘永恒安息之地’，地址怪得很……”

伊索缓缓转身，看到一个少年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鼓鼓的邮袋，额前的几缕头发被雾气打湿，鼻尖冻得通红。他肩上的信鸽扑腾着翅膀，嘴里叼着一只小信封。当少年的目光扫到棺材时，他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微发烫：“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举行仪式……”

“没关系。”伊索的声音低而轻，如晨雾拂过花瓣般柔和，“‘永恒的安息之地’就是这里的名字。信，给我吧。”

少年赶忙递过信封，指尖不小心擦过伊索的手背，像触电似的迅速缩了回去。“我叫维克多·葛兰兹。”他挠了挠头，信鸽趁机飞到他肩膀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这是个新的邮差，您别见怪。”

“伊索·卡尔。”殡仪员接过信封，目光落在上面模糊却认真的字迹上，顿了片刻才低声道，“收件人已经长眠了，我替他收下。”

维克多盯着他的侧脸，发现这个总是低头沉默的男人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冷漠。这时，肩上的信鸽“咕咕”叫了两声，仿佛也在同他打招呼。

从那天起，维克多频频以送信为由来到墓地。有时是写着奇怪地址的“天堂信”，有时则是一些据说是“信鸽带来的礼物”的新鲜花瓣。伊索依旧话不多，但每次见到维克多来之前，他都会提前擦干净石凳上的露水；每当维克多搓手取暖时，他都会悄无声息地递上一杯温热的花茶。

那只信鸽似乎特别喜欢伊索，每次维克多一来就主动跳到棺材旁，歪着脑袋看他整理工具，偶尔还大胆地用喙轻啄他的衣角。“它叫小粽。”维克多笑着解释道，“平时傲娇得很，愿意亲近的人倒不多。”

伊索抬起手，指腹轻轻掠过信鸽柔软的羽毛，动作比平日里处理其他事物时显得格外温柔。“它很聪明。”他说完，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维克多冻得发红的耳廓，声音更轻了些，“下次送信的时候记得穿暖一点，雾天容易感冒。”

维克多的心骤然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翻找邮袋，但耳朵尖还是更红了几分。这位一向寡言少语的殡葬师，竟然藏着这样细腻的关怀，就像冰层下隐藏的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

然而危机降临在一个雨天的庄园游戏中。监管者的钩子撕裂了雨幕，径直朝正在为队友包扎伤口的维克多飞去。几乎是本能，伊索将他用力推开，自己却被钩子牢牢抓住。挣扎中，防腐液瓶碎裂，刺鼻的味道混杂着雨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伊索！”维克多看着对方手臂上渗出的血迹，眼眶瞬间红了，“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你的信还没送完。”伊索咬牙忍住疼痛，用力将维克多推向地窖入口，“快走，别让小粽等急了。”他摸出口袋里的一个小木雕，塞进维克多手中，“这……能保护你。”

维克多紧紧攥住木刻信鸽，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我不走！我们一起去！”他举起邮袋挡在伊索面前，信鸽在肩膀上不安地扑腾翅膀，“我也可以保护你！”

伊索望着他倔强的模样，第一次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然后伸手替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听话。”

游戏结束后，伊索被送进了医疗室。那段日子，维克多每天都来看望他，念那些所谓的“寄往天堂”的信——事实上，都是他自己写的日常琐事。信鸽则像个忠实的守护者一样趴在他的床边。

等到伊索终于康复出院的那一天，维克多陪他回到了墓地。雨后的阳光穿过云隙洒在新生的草叶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维克多从邮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伊索：“这是……给你的信。”

信封上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信鸽，里面的纸条简单却有力：

“你说信鸽很聪明，它告诉我，有人值得你放下冰冷的棺材，去感受阳光。”

伊索的指尖微微颤动，他打开信封，里面夹着一片干燥的向日葵花瓣。抬眸时，恰好撞进维克多紧张又充满期待的视线中。

“我不太会说话。”维克多的声音有些发紧，但仍然努力挤出微笑，“但我想……以后我可以每天给你的墓地送信；可以每天为你泡花茶；你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孤独感……我想试着帮你填补。”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直视伊索的眼睛，“你愿不愿意……让我成为你专属的邮差，不仅送信，还带来阳光？”

伊索凝视着他，那一刻，维克多眼中的光芒如同清晨雾散后初升的太阳般温暖明亮。他轻轻点头，将纸条郑重地放入胸前的口袋里，与第一片花瓣一起珍藏。

“我愿意。”他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得令人无法忽视，“往后……我的墓地，等着你来送信。”

维克多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一把抱住伊索。信鸽欢快地盘旋在他们头顶，翅羽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墓地的微风拂过，空气中防腐液的凉意逐渐被阳光和花香取代。

后来，庄园里的人们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殡仪馆的工具箱里总有一封未拆的信静静躺着；墓地的邮箱里时常出现新鲜的花瓣和尚未冷却的花茶。信鸽沿着石板路悠闲踱步，而棺材旁的白玫瑰与向日葵正相得益彰。这份特殊的约定随着时间一点点萌芽——最冷的冰终会被温暖的阳光融化，最孤独的灵魂也会因陪伴而变得丰盈起来。

在伊索的日记本里，新增了一条记录：“今天收到一封特别的信，说你跟阳光一样温暖。”而在维克多的邮差手册中，也多了一个特别的地址：“墓地深处，伊索·卡尔收 —— 附注：今日晴朗，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