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汴京，空气中浮动着柳絮与芍药的甜香，太傅宋明渊的府邸，清梧苑，此刻正浸在一片午后慵懒的宁静里。
宋韶栖坐在临水轩窗边，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粉白的花瓣被微风拂落几片，悠悠飘在澄澈的池水上，引来几尾锦鲤好奇地啄弄。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软烟罗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净的珍珠步摇，整个人清雅得如同画中仕女，案上摆着一局残棋，对面是她的长兄宋韶墨，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消磨着这闲暇时光。
宋韶墨“阿栖这步棋，走得可有些心不在焉。”
宋韶墨落下一子，含笑打趣道。
宋韶栖回过神，微微赧然，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断。
“大公子，小姐！”
管家福华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屋内，平日里稳重老成的脸上此刻一片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宫里来人了，正唤您二位过去呢！”
宋韶栖手下的动作未停，只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清越的嗓音平静无波。
宋韶栖“哦？是哪位公公？”
她心中念头飞转，寻常宫人传旨或赏赐，自有外院管事接待，父亲极少会如此郑重地唤她和兄长前去，除非……
“是御前大总管，刘公公亲自来了。”
“嗒。”那枚温润的白玉棋子从宋韶栖指尖滑落，不轻不重地磕在紫檀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宋韶墨眉头微蹙，神色冷凝几分，起身整理了襟角，道。
宋韶墨“既是刘公公亲至，想必不是寻常事，走罢，父亲那边也应等得急了。”
宋韶栖轻轻颔首，压下心头微不可察的悸动，兄妹二人快步行至前厅。
“人齐了，那便接旨吧。”
正厅之中，御前大总管刘公公立于堂前，身着绣蟒圆领，腰束金带，神情威仪，不怒自威。
宋明渊早已端身而立，见儿女双至，率先俯身下拜。
刘公公缓缓展开诏轴，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宋明渊忠勋显赫，其女宋氏韶栖，才德兼备，仪容出众，朕深嘉之，今赐婚于七皇子萧聿珩为皇子正妃，以慰其志，以彰天恩，择吉日完婚，钦此…”
“钦此”二字落下，整个宋府正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仿佛时间被冻结了。
宋韶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维持着跪伏的姿势，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七皇子萧聿珩？
那个几乎被遗忘在深宫一隅，传言中风烛残年的七皇子。
她精心描摹的未来，在这一刻被一道明黄圣旨轻描淡写地碾碎，连声响都未曾留下。
“领旨谢恩吧？”刘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宋韶栖“臣女宋韶栖……”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会以这种方式被书写。
但身为宋家女，她别无选择。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女应有的仪态，深深叩首。
宋韶栖“谢主隆恩。”
她双手高举，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决定了她命运的明黄绢帛，指尖触及那冰凉的丝帛，竟忍不住微微颤抖。
刘公公完成了差事，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宋明渊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化为一片深沉，起身与刘公公寒暄，亲自将他送出花厅。
花厅里只剩下宋家自己人。
压抑的气氛瞬间爆发开来，几位叔伯神色各异，有惊愕，有不解，更有毫不掩饰的失望与不满。
“怎么会是那位皇子？！”四叔率先失声低呼，满面惊愕：“那可是传了多年都撑不过春秋的病秧子！朝中谁人不知！”
“如今朝局风起云涌，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其他几位皇子个个野心勃勃，咱们阿栖若是嫁入其中，还有操持布局的余地，可是这位七皇子…”另一位族叔冷哼一声，摇头不已：“无根无势，形同废人，陛下此意，究竟为何？”
一时间厅中议论四起，言辞激烈，隐隐已失控。
“够了。”
宋明渊沉声出言，一字一句，虽不怒却自带威严，瞬间将众人的声浪压了下去。
他目光沉定，缓缓扫过众人，道：“既是圣命，便无可更改。”
宋韶墨“父亲！”
宋韶墨按捺不住，低声道。
宋韶墨“陛下一向精明，此事绝非偶然。”
宋明渊没有立刻回应，只低头凝望着案几上的茶盏，许久，才幽幽开口：“世人皆以为七皇子命薄运衰，却忘了，凡能在宫墙深处苟活多年的人，从不会是真正的废物。”
宋家众人面面相觑，神情从最初的激愤渐渐转为沉凝，宋明渊这句话，如同一瓢冷水，泼在所有人心头。
是啊，宫墙之中，弱者早已尸骨无存，那位看似风中残烛的七皇子，能在几位虎视眈眈的兄弟中安然至今，怎会是毫无城府的废人？
七皇子，萧聿珩。
一个从未被她纳入人生棋盘的名字，如今却成了她命定的对手。
她忽然想起方才掉落的那枚白玉棋子，仍静静躺在棋盘之外，局外之子，终归也能落入盘中，只看是谁执了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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