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外

颜赫感觉不到疼痛了。

数十支箭矢穿透他的身体，鲜血在身下汇成暗红色的小溪，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世界仿佛被隔在一层毛玻璃后面。

只有宗庙内冲天的火光依然清晰，刺痛着他的眼睛。

"嘉安..."

他想喊她的名字，却只吐出几个血泡。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但他仍然固执地向着燃烧的宗庙爬去，一寸一寸，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火光照亮了他满是血污的脸，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那个蜷缩在街角等死的小乞丐。

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

颜赫已经不记得自己挨饿受冻了多少天。父母死后，他像野狗一样在街头流浪，靠乞讨和偷窃为生。但这个冬天太冷了，连最心善的店家也紧闭门窗，不愿施舍。

他蜷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把捡来的破木剑。那是他唯一的财产，也是他幻想自己成为大将军时唯一的凭证。

"再坚持一下..."他对自己说，尽管已经感觉不到脚趾的存在，"等到春天..."

眼皮越来越沉，世界渐渐变暗。颜赫想，就这样睡去也好，至少不会感到饥饿和寒冷了。

"他还活着！快，把他抬到车上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穿透了死亡的迷雾。颜赫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张被白色狐裘包裹的小脸——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眼睛亮得像星星。

"公主，这不过是个小乞丐..."有人劝阻道。

"闭嘴！"小女孩厉声道，那气势完全不像个孩子，"父王常说，为君者当爱民如子。他难道不是民吗？"

颜赫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小女孩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他："别怕，我带你去暖和的地方。"

她亲手喂他喝下一口热粥。那滋味，颜赫记了一辈子。

"颜赫..."

有人在呼唤他。颜赫艰难地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爬到宗庙的台阶前。火焰吞噬了整个建筑，热浪灼烧着他的脸，但他依然能看到——在那片火海中央，古嘉安端坐在王座上，目光穿过火焰与他对视。

她对他笑了，就像十年前那个雪夜一样温暖。

"等我..."颜赫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爬去，"嘉安...等我..."

火焰吞没了他的视线。

颜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梅林中。

没有疼痛，没有伤口，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四周静谧安详，只有风吹过梅枝的沙沙声。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地面，也落了他满身。

"这里..."

"是白梅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颜赫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梅树下。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裙，发间簪着一朵白梅，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王冠，但那眉眼，那笑容——

"嘉安！"他冲过去，却在伸手要触碰她的瞬间迟疑了，"我...我是不是死了？"

古嘉安微笑着点头："我们都死了。但我们也终于自由了。"

她向前一步，主动握住他的手。那触感如此真实，温暖而柔软。颜赫颤抖着抚摸她的脸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傻瓜。"古嘉安用指尖拭去他的泪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一生，你从未违背过守护我的誓言。"

他们相拥在白梅树下，花瓣落在肩头，像是天地为他们举行的婚礼撒下的祝福。颜赫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十年的克制一次弥补。在这里，没有公主与侍卫，没有身份与阶级，只有相爱的两个灵魂。

"你看。"古嘉安指向不远处。

颜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正坐在溪边。小女孩捧着一碗热粥，小心翼翼地喂给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那是..."

"是我们。"古嘉安靠在他肩头，"那是我们初遇的场景。"

颜赫看着年幼的自己怯生生地接过粥碗，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我从未后悔过。"他轻声说，"即使知道结局，我依然会选择跟随你，守护你。"

古嘉安从怀中取出两枚草编的戒指："那日在宗庙，我们成了夫妻。但还没来得及喝交杯酒。"

她一挥手，溪边出现了一张小桌，上面摆着酒壶和两个杯子。颜赫为她戴上戒指，她也为他戴上。然后两人交臂饮下合卺酒，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从今往后，生生世世，我们都不会再分开。"古嘉安郑重宣告。

颜赫吻了吻她的指尖："生生世世。"

微风拂过，更多的白梅落下，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雪。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那是十岁的古嘉安和颜赫在梅林中追逐玩耍。

而在白梅深处，两个相拥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两株相依相偎的梅树，根系在地下纠缠，枝干在空中相触，年年开花，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