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老太太便病倒了。起初家中上下都没太在意,盛老太太向来硬朗,这次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图个清净,好让孙儿们专心课业,推掉那些扰人的诗会雅集罢了。
春日一到,寒气还未全然散去,老太太便开始咳嗽。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儿,毕竟身子骨一向结实,又素来威严,屋里的丫鬟婆子哪敢逼她喝苦药汤子?
可这人啊,平日里看似康健,一旦病倒,往往就是根子上的毛病一股脑全冒出来,成了大灾。老太太渐渐开始发低烧,时好时坏,某天夜里,竟浑身滚烫,人事不知。
大夫赶来瞧了一番,摇头叹气,说这病来势汹汹,最是危险,老人家经不起这般折腾,弄不好怕是要过去。
这话一出,可把盛紘夫妇和明兰吓了个魂飞魄散。
老太太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盛紘就得丁忧守制,长柏长枫春闱考试的事也就黄了,这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盛紘夫妇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双双放下手头事务,日夜轮流守在老太太床前。明兰更是操碎了心,每副方子都要细细琢磨,每碗药都亲自尝上一口,险些把自己累垮。长柏、长枫、墨兰、如兰也一天跑三趟,个个忧心忡忡。
就连林噙霜也摆上了香案,跪拜求神,嘴上念念有词,盼着老太太快些好起来。她心里盘算观:老太太现在绝不能死,至少也得拖到自家女儿出嫁之后。不然,女儿的大好青春就被耽误了。
这一家人齐齐围着老太太忙前忙后,倒真像是孝贤典范。外头的人看在眼里,忍不住夸赞盛家子孙孝顺,盛老太太虽然与娘家断了亲但如今能落得这般圆满也算是值了。
那些被婉拒邀约的人,原本心中还有些不满,觉得盛家是在装腔拿调,打算待价而沽,如今也都气消表示理解,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几天后,老太太终于退了烧,缓过一口气,算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盛紘夫妇松了口气,却不敢大意,赶忙把库房里的滋补药品一股脑送到了寿安堂。而明兰呢,熬过了这些日夜,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将所有的担忧和害怕全都释放了出来。
老太太看着明兰,眼里既有欣慰,又藏了些许忧虑:“孩子啊,祖母还没替你安排妥当,怎么能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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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一病好了,有件事我倒是该提醒你父亲。” 林噙霜懒懒地靠在秋香色的褥堆里,闭着眼说道,“老太太那么多嫁妆,总不能全留给了明兰吧?说实在的,老太太在盛家没有亲子,日后勇毅侯府若要讨回剩余的嫁妆,你父亲恐怕都不好开口阻拦。到时免不了撕扯一番,一个小小姑娘,又如何守得住?”
墨兰听了,忍不住接话:“这些事啊,估计父亲早就盘算过八百遍了。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讲究的就是风光体面,可这背后花的钱,可不是小数目。皇家办事尚且要精打细算,更别说咱们盛家了。”
盛老太太的嫁妆可是当年差点搬空了勇毅侯府的家底,才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可这事儿反过来想想,勇毅侯府之后的闺女们,哪里还能有老太太那样的排场?为了子孙后代,盛家自然不能因为几个孩子的婚事就把家底掏空,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说到底,哪些人值得投入,哪些人不值得,还真得好好掂量。
比如上辈子明兰是拿着巨额嫁妆,风风光光嫁的顾廷烨。而她和如兰就属于不值得砸重金的那种。
在盛紘默许下,大娘子给她置办的嫁妆十分敷衍,箱子里多是随便塞的她的旧物,虚抬凑数,就把她打发了。墨兰出嫁的时候,箱子里放的不少是她平日的文具和字画。
而如兰的嫁妆虽说比她稍强些,但也只是王若弗这个当娘的坚持把关,才把该有的都给落实了。但实际上呢,除了盛家公中应给的那部分嫁女规格之外,也就只有王若弗的个人补贴。只是王若弗之前已经将自己嫁妆大头补贴了华兰和长柏,原本留给如兰的也并不是很多。盛紘还逼着王若弗分了一半给明兰。
所以,别看盛紘表面上对老太太和王若弗的嫁妆从不过问,装作一副清高模样,跟那些靠老娘算计儿媳妇嫁妆的男人不同,实际上他心里早就把两人嫁妆划进了盛家的资产清单里。若是她们敢把这些钱白白送给不值得的人,盛紘绝不会觉得这是疼爱,只会认定她们糊涂,然后强势干涉,把财产转投到他眼中“值得”的人身上。
林噙霜听着墨兰对未来婚事的规划,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一世富贵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我小时候,你外祖父虽然官职不高,但家里也算殷实。” 林噙霜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他被人牵连入狱,家产抄没,一夜之间跌入谷底。幸好族里帮忙上下疏通,你外祖父的罪名才没有坐实,我也勉强逃过一劫,未成为犯官之女。可等他经历大难重新回来,却没有像那些亲戚期待的一样东山再起,反而一命呜呼。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族里断了关系,你外祖母也没任何打算,全靠典当度日。” 她叹了口气,“那时候,她常叹气说自己命苦。明明从前一起玩闹的闺中姐妹,嫁了人之后有的衣食无忧,有的却穷困潦倒,连娘家人都懒得搭理。临终前,她倒做了一件明智的事——写了封信,让我去灵州找你祖母。或许,这也是她唯一正确的一次决定。”
屋内寂静无声,香笼里的熏香缓缓升腾,烟雾缭绕间,林噙霜陷入了沉思,仿佛又回到了初入盛府那天的情景。那时的盛紘虽然官职不大,但盛府的气派让她印象深刻:精致的花园,描金绘银的家具,处处透露着富足。虽然这些都与她这个姓林的外人无关,但她还是渴望能够留下。
“那一路上真是坎坷重重。” 她继续说道,“见到你祖母的时候,我的信心几乎全没了。能看得出来,你外祖母和你祖母根本不熟络,甚至连名字都没记住。但看了信后,她依旧留我住在身边。”
“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小娘您看过吗?” 墨兰皱起眉,显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祖母会如此轻易答应收养一个陌生人之女。
“当然看过。” 林噙霜顿了顿,“信里只简单提了你外祖父的不幸遭遇,以及说我是她临终前唯一的牵挂。你外祖母当时连笔都握不稳,很多称呼都没有用,整封信寥寥数语而已。”
“真是太奇怪了。” 墨兰低声嘟囔,“如果两人根本不熟悉,怎么可能如此简洁?难道不该写得情真意切些吗?”
林噙霜苦笑了一下:“所以我一路上既不敢抱希望,又忍不住怀揣一丝期待。毕竟你外祖母已经不在,留下的这条路,无论有多渺茫,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这种感觉墨兰懂,当时她同梁晗私会后,梁晗迟迟没有说动他母亲上门提亲,那时候她每一日都过得很煎熬。但除了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也没其他能选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