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齐衡回到齐国公府后在屋里捧着本书看，神儿却不知飘哪儿去了，连平宁郡主走近没及时发现。

还是平宁郡主示意，他才连忙起身行礼。

平宁郡主笑着打趣:“这一页瞧了半晌也不翻一下，想来是有金子的。”

齐衡为自己找借口开脱: “我在这一页看到一句话，想到庄学究出的一道题目，正在百思不解。”

平宁郡主去座后问道:“试目？什么题目？为娘的也帮你参详参详。”

“不用了。”

“别小看你母亲，我从小也是饱读诗书过来的，学问并不比你们父子低。”平宁郡主手里摇着扇子，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问道:“盛家的四姑娘，人都说是和才女，你们平日在学堂应该时常有交流吧？”

“平日里我和仲怀交流多一些，今年顾二叔来了我们偶尔也能聚一起喝酒聊天。”

齐衡的回答避开了墨兰，平宁郡主听了也只道:“明年你们要一起参加春闱，若是都能中便是同科，多交流些也好。”

齐衡想起明兰的眼泪，鼓起勇气说道:”母亲，我在在盛家读书多有叨扰，不如您改日与我一同去拜访盛老太太，送些薄礼，表表心意，您觉得如何？”

平宁郡主觉得不如何:“你刚去盛家读书时，父亲和我就已经去过，礼也送的不少。按理说是咱们家公府，盛家却不过是个五品，这样已是折节下交。若是频繁往来倒显得有些做作，让人觉得我们另有所求似的。”

平宁郡主话里有话，齐衡道:“我们能求什么啊？又道是礼多人不怪嘛。”

”你这孩子，平日里并不关心应酬，今日怎么这么上心啊。莫非别有内情？”平宁郡主笑问，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不过紧接着她就拒绝了齐衡继续往下说:“如今你就好好读书，应酬上的事有我和你父亲，不用你操心。至于盛家，在他们家四姑娘婚事未定下前，我是不会去的，以免让人生了什么误会。”

齐衡一时无话可说。

平宁郡主的陪房许妈妈瞧着平宁郡主从小公爷房里出来就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郡主是不是瞧出什么苗头了？”

平宁郡主吐槽儿子的欲盖弥彰: “他捏着个书本，眼睛瞧着别处，哪里是在想什么文章题目啊，倒像这是心里有人了。”

许妈妈不由暗暗咋舌:“郡主觉得小公爷看上了盛家的四姑娘？”

平宁郡主暗暗摇头: “方才我一再提起盛家四姑娘他都含糊了过去，连说都不敢说只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许妈妈想不是四姑娘，盛家那还有两位姑娘: ”五姑娘是嫡出，六姑娘是盛老太太养大的。”

平宁郡主表示:“若是墨兰出身名门，哪怕是庶出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许妈妈明白她的意思，看不上盛家门第，更看不上盛家的其余两位姑娘。

“那要不要把不为传过来问一下，平日都是他跟着小公爷。”

平宁郡主想了想:“不用，左右也问不出什么。”

她也不想知道结果，她只是有些想不通:盛家四姑娘哪怕不符合她选儿媳重家世的要求，但不可否认她有名，有才，有貌，轻松胜过许多人，她儿子是出于什么眼光直接略过她看上了其他人。

再说顾廷烨将常嬷嬷从码头上接了回来，将她安置到了甜水巷。他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还是为了他的外室朱曼娘和他的两个孩子。

常嬷嬷对他养外室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听说那朱曼娘卖过唱便急了，无奈两个孩子都有了，她说什么也晚了。

听闻顾廷烨为这事儿还被顾偃开打得出了血，便心急火燎地去找药膏了。常嬷嬷为顾廷烨背上的伤上药心疼得直说顾偃开心狠，对亲儿子也下这么重的手。又瞧见顾廷烨胸膛上多了道未见过的伤疤，在她追问之下顾廷烨说出伤疤是三年前留下的，顾家五房看上了个女使，逼得那女使自杀身亡，五房便把这事儿赖在顾廷烨身上，死无对证。

常嬷嬷听了直说盛家是在谋财害命，顾廷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常嬷嬷决定把关于顾廷烨母亲的一些往事说给他听。

夜色愈发深沉，傍晚那场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清新。乳白色的轻雾在月光下缓缓流动，像是给整个庭院披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堂屋里，一盏如豆的灯火在风中轻轻摇曳，微弱的橘红光芒与窗外洒进来的清亮月华交织在一起，将屋内映照出斑驳的明暗层次。

顾廷烨坐在灯下，耳边是常嬷嬷低缓的声音。她正细细讲述着他父亲顾偃开与母亲当年结亲的过往。顾廷烨的母亲，曾经只是一个盐商的女儿。原本她绝不可能踏入侯府的大门，更不用说成为丹书铁券侯府嫡系正室。

那时，白家的老太爷一心想着为掌上明珠寻个可靠的归宿。京城里的顾家倒是派了四子、五子前来求亲，可惜这两人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至于长子顾偃开——虽说是个难得的君子，可他早已娶妻，正室大秦氏温柔贤淑，这门亲事也就此作罢。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半年后，老侯爷和侯爵夫人竟亲自登门，带来了一个消息：大秦氏已然病逝，希望白家能将女儿许配给顾偃开续弦。

带着丰厚嫁妆的白氏，就这样远嫁到了侯府。她满心以为从此会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却没有料到，顾偃开竟然故意拖延，直到三个月后才勉强与她圆房。这一举动让白氏成了侯府上下议论的笑柄，而顾偃开对她的冷漠更是如同利刃一般刺入心底。

一天白氏无意间听到女使在与顾廷煜低声交谈，言语间竟把她的这段婚姻描绘成了一场强加于人的交易。更令人她心寒的是，他们提到，那位死去的大秦氏其实是被活生生气死的！愤怒与疑惑涌上心头，白氏再也按捺不住，冲到顾偃开面前质问。真相如同一道霹雳劈下——原来，顾府娶她不过是为了填补亏空；原来，那所谓“病逝”的大秦氏竟是被休书活活逼死的！

盛怒之下，怀有八个月身孕的白氏与顾偃开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终，在那场争吵中，白氏自己也因早产黯然离世。若非她生下的顾廷烨渐渐长大，只怕她的存在早被顾家全部抹去当成从未存在过。

听完常嬷嬷讲述，顾廷烨径自向外走去，今日他终于只晓父母的过往，也如愿印证了过往的猜测。

走到门外的一刻，他忽然觉得眼角微凉，像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瑟缩在眼角，不肯再流露分毫。他伸手，才发觉有一滴泪凝在自己指尖，在月色柔白之下，恍若冷露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