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声滴滴清晰,杯盏中茶烟逐渐凉去,散了氤氲的热气。墨兰坐在长柏书房里,听着窗外风动松竹的婆娑之声,心下便愈生了几分安宁。
她知道长柏此刻正在处于震惊之中,毕竟蠢人做事是从来不讲究章法,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就比如王若弗把公众的钱拿出去放印子钱,补贴娘家姐姐这事怎么听都怎么玄幻。
盛家并不缺钱,哪怕王若弗觉得钱还不够多想多赚点钱也不必找她姐姐,毕竟她们姐妹关系其实并没有多好。哪怕她不懂法不惧法,但姐妹私下合伙赚钱,想要补贴姐姐怎么都应该是私事吧。王若弗嫁妆私产并不少,结果却从盛家公中垫付支出,盈利归私,这期间不知会闹出多少糊涂账,王若弗管了这么多年家不会不知道。可她还是这样做了,甚至没什么遮掩。出了事她也不同盛紘商量而是拿着盛家的名帖去托人平事。最后钱是盛家出,钱是姐妹赚,而搭进去的却是盛紘的官声和人脉关系。
不过王若弗干的事还不止放贷,墨兰继续补充道:“前些日子大娘子有意在郊外买一块水田差点闹出了人命,幸好小娘的人发现的早将人救了回来还给了丰厚补偿,不然人家肯定是要闹到衙门打官司的。至于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都是怎么处理的,二哥还是自己去问大娘子吧。”
长柏只觉得手中的欠条沉得让他胳膊都抬不起来,头也开始疼起来。他母亲把事情瞒着平日里只字不提,显然也是知晓放贷征地并不是正当经营,是见不得人的敛财手段。可为何明知是错还非要去做?
他的目光扫过墨兰的面庞,带着几分质问:“既然是你小娘发现的,为什么她不直接告诉父亲?你又为什么选择先告诉我?”
”一来我知道有兄长在,父亲哪怕再生气也不会休了大娘子扶正我小娘。二是兄长平日里待我很好,我也相信兄长会做出最利于盛家的处理。”
墨兰知道若直接告诉盛紘,盛紘根本不会对王若弗怎么样顶多和她吵一架,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长柏虽然不会不认亲娘,但他对王若弗犯错是更能狠下心施加惩戒,对她活动进行限制。
长柏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像是被谁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喉头又酸又胀,语气却竭力维持着平和从容:“我会同父亲尽快查清楚处理好的。”
墨兰知道此刻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谁能接受亲生的母亲差点毁了他的功名前途,差点儿将全家送进牢狱。而他最厌恶的女子却及时发现端倪,可以早早处理避免日后的猝不及防。
“你我同父不同母,中间又隔着各自母亲二十多年的愤懑仇恨,可谓是至亲至疏的兄妹。“
长柏听了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他处处维护她照顾她,从未因为母亲的抱怨对她冷淡,而她却因为她小娘缘故与他心生隔阂。
”我知道你能接纳哥哥和我是因为父亲,也知道你视我小娘为盛家污点,认为若非她的存在父亲也不会宠妾灭妻,嫡庶颠倒。”
长枫不置可否,他幼年时正值林噙霜正最得宠的时候。那时候林噙霜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逼的母亲求娘家搬救兵,又特意寻了貌美的卫氏进府帮她打擂台。
他父亲的后宅妻妾之争已经持续二十年,惹得他是极为厌烦。他早已经打定主意,以后绝不会和父亲一般宽纵妾室。盛家连续两代主君都宠妾灭妻,使得后宅难安。日后他接任家主定要重塑家风。
“可您有没有想过,并非是我小娘手腕高超,也并非是父亲看不懂后院纷争,而是他需要偏宠我小娘来制衡大娘子。”
墨兰说的这些长柏并非不懂,盛家刚到京城后盛紘就手把手的教过他。通过表面优待墨兰奖励林氏,选择用明兰敲打卫氏,母亲堵气反而正中父亲心思。虽然顾廷烨没来但齐衡却来了,为了说动父亲让如兰和明兰读书,母亲走动王家亲戚,祖母联络余老太太,层层表面联络搭建,让盛家快速在汴京再次平稳扎根。
“我小娘在盛家二十多年了,为盛家生儿育女。余生早就同盛家牢牢的捆绑在一起,无论如何,她总是盼着盛家好的。”墨兰语气放软:“所以兄长,请你试着接纳她吧,哪怕是看在我的面上。”
盛家将来是长柏掌舵,他日后的态度决定了盛家每一个人的待遇和归处。
如果长柏认林噙霜这个庶母那她将来永远是盛家子孙的名正言顺的长辈之一,盛家在一日便要供养她一日。他若不认,待盛紘百年之后王若弗便能理直气壮将林噙霜这个向来看不顺眼的妾室扫地出门。林噙霜到时就得指着长枫良心,平日里看着儿子儿媳脸色过日子,很难被真正尊重。
长柏知道墨兰并不是真的在请求而是在向他索要将来对林噙霜生养死供的承诺。
他并不想答应,哪怕林噙霜这次及时发现端倪确实有功。但在他原本的规划里,林噙霜本该得到教训作为盛家的反面案例警戒其他女子安分守己。如今她的存在已经让家里不少婢仆生出许多幻想试图重复捷径,将来还不知晓要会出多少效仿者。可他也知道墨兰如今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他若答应两人还是亲人,他若不答应两人今后陌路甚至该可能成为仇人。
两人之间的书案上放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入幽暗的静谧中。
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随着冷意悄无声息地笼来。墨兰心中渐渐有些明白,长柏没有让她走人便是拒绝不了她。
须臾,她起身重新沏了一盏茶奉到长柏身前,盈然一笑若春桃轻绽:“墨兰也希望能做兄长一辈子的好妹妹。”
长柏院里种了成片的翠竹,如今黑夜里贴着风声吹过,像是无数的浪涛涌起,沙沙地打在他心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