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临出门时,墨兰轻唤住了他,命人把一个妆匣搬上车。“二哥,他如今父亲去世,亲人反目,被万人指摘。顾家宗老虽没将其革出族谱,但宁远侯府如今的当家人显然不待见他,他的那些产业,怕是未能能如之前那般顺利经营。日后……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这些都是他之前私下让人送给我的,你帮我把这些也还给他。”
“你如今的日子又好到哪里去?”长柏叹了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墨兰,是我对不住你。”
墨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容:“二哥,现在确实有些闲言碎语,但等他们议论够了,过段时间也就没人提了。”
她伸手拨弄了下耳畔的一缕发丝,故作轻松地道:“这次退亲也只是因为大姐姐和盛家的名声,我不得不与顾二哥划清界限。二哥,你帮我转告他,我很抱歉。”
“好。”长柏深深注视着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歉意:“以后兄长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姻缘。”
“顾伯父下葬前,咱们不说这个。”墨兰拒绝道:“顾伯父生前很看中我,如今我虽然不至于为他服丧,但我也想沐浴斋戒,抄几卷经书表表心意。咱们家再过几日也会设置路祭,也算是全了过往两家的交情。”
她思索片刻,又低声补充:“你告诉顾二哥,他现在处境不太好,有人想泼他脏水容易得很。实在不行的话,可以暂时去偏远地区避避风头。如今他的名声,科举肯定无望了,但如果他愿意从军,或许还能闯出条路来。”
见长柏面露诧异,墨兰的声音更轻了些:“顾二哥当初待我真心实意,未曾有过辜负。我对他更多的是同情,并无怨恨。我们曾经定过亲,我也幻想过将来能与他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他在我心里到底不一样,我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些。”
墨兰说着,递上一个食盒:“这是我自己做的清粥、几样素菜和一些糕点,二哥也一并带过去吧。告诉他,不管多难过,也要保重身体,好好吃饭。”
长柏默然无语,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该自以为是地替墨兰安排婚约,最终却让她对顾廷烨生出了这般特殊的情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顾廷烨默默吟诵完诗句,又在妆匣里放了一叠银票,随后推到长柏面前:“我眼下虽不如从前风光,但还没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墨兰以前管我叫了那么久的顾二哥,这些就当是我这哥哥给她添妆的礼物了。祝她嫁入福门,得遇良人。”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那顿简单的饭菜。顾廷烨放下筷子,目光略显萧索:“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了。是我非要强求,毁了她原本顺遂的姻缘,也害她清誉受损,受尽嘲笑和指点。她将来议亲恐怕会有不顺……则城,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她因此失望,怨我,甚至恨我。”
“不说这些了。”长柏打断他,转移话题问道:“你报了官,也贴了不少告示,人还没消息?”
顾廷烨皱起眉头,神情复杂:“没有。”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有件事,你帮我参详一下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你说,朱曼娘和她哥哥跑路的时候,为什么只带走了昌哥,却没有带走蓉姐?”
“或许是昌哥年纪大些,带着方便,而蓉姐还小,爱哭闹,容易暴露行踪。”长柏思忖片刻,又补充道:“再者,她带走昌哥,也许是为了将来好再来找你索要钱。”
顾廷烨眉头紧锁,喃喃道:“但愿只是这样吧……我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问清楚什么?”长柏不解。
“我在白鹿洞书院读书时,曾在外面给她租了个院子,并不是每天都过去。她说她哥哥死了,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死,两人一直暗中联系,我给曼娘的钱,多半被转移到了她哥哥手里……你说,他们真的是兄妹吗?”
长柏闻言,瞳孔猛地一缩:“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前两天常嬷嬷无意间听见附近婆子们闲聊八卦,亲戚被仙人跳骗走钱财的事。可见老话确实说的不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顾廷烨没有细说嬷嬷听到的内容,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思索:“朱曼娘一直跟我说她不识字,可我留在这里的几间铺子和田契也被她翻出来,低价变卖套现。那些本是我打算留给她的,已经过户到了她的名下,只是没告诉她。我问过买家了,她不但识字,还将契书看得明明白白,能写能算的。”
他想曼娘或许就是看到这些东西里察觉到不对,然后才设法收买了丫鬟帮她打探消息,然后让他哥哥雇人帮她去盛家闹事,朱曼娘之前不敢动这些是因为她装的不识字,拿了不好给自己交代。
他声音冷冽,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厌恶:“所以她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几句真话。这兄妹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合伙设局骗我多年。可笑我竟被蒙在鼓里,供养他们衣食无忧,当个冤大头。昌哥的身世,我得找到他们问个清楚明白。若是我的孩子,不能被他们再带成小骗子,若不是……。”
长柏对他抱以很深的同情。
东西再度被送回来,墨兰对此并不意外。顾廷烨还没有落魄到送女人的东西都要收回,但她得让他觉得她不图他钱。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她细数多出的一叠银票,不多不少整整一万两。
”仲怀,他对你很愧疚,这笔钱是他给你的补偿……”长柏知道这应该差不多是顾廷烨目前手中的大部分现钱了,墨兰有这笔钱伴身也足够后半生安稳了。
墨兰平静说道: ”不够。”
长柏踌躇问道: “什么?”
“人总是贪心不足,我也是会得一望十的。”墨兰说得坦然而气足。
“之前我想嫁梁晗图得就是安稳的拿到一,是你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我同意嫁给顾廷烨就得到十乃至百。可现在我是很难再得到一,所以顾廷烨想用这些来换他的心安。”
她笑吟吟直视着对面长柏的眼睛道:”而你也任由他用这些把我给打发了,还觉得我该知足了,你可真是心向着我啊。”
长柏看着眼前陌生的墨兰,依旧是清纯温柔的面容,笑意却不达眼底,有着毫不遮掩的讽刺与不屑,话里尽也具是轻描淡写,光明正大的贪婪。
他想或许这才是墨兰本来的面目,这么多年她一直装的很好,连他被都骗了过去。如果是几年前,他看到她这般一定会心生警戒厌弃,然而此刻他只觉得她直接摊牌的样子真的是自信满满,生机勃勃。
他想美人确实应该金尊玉贵,总是有持靓行凶的特权。
他目光落在眼前人发间的他送的白玉兰簪上,他以为她会将其摔得粉碎或是选择若无其事,他从来没想过她会真的接受它。
她说的确实对,人性本贪,而他也是会得陇望蜀。随即漫然道:“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如果如果你的眉毛再弯一点,才更好看。”
墨兰眼睛里是晶灿灿的笑影儿,她执着长柏的手,柔声道: “那就劳驾兄长大人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