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断裂的脆响还在殿内回荡,萧彻扑过去时,沈清辞正好向后倒去。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被寒风卷落的梅瓣,倒在他怀里时,嘴角还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暗红的血沫从她唇间涌出,顺着下颌滴落在他的龙袍上,将明黄的丝线染成深褐。
"太医!传太医!"萧彻的声音破了音,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有微弱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梅香。他慌乱地去探她的鼻息,指尖触到的肌肤冰凉,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秦风冲进来时,正看见他们的陛下抱着废后跪在地上,龙袍下摆被血渍和药汤浸得狼狈不堪。沈清辞的囚服上烫出了许多焦痕,乌黑的长发散乱在他臂弯里,遮住了她隆起的小腹。
"愣着干什么!"萧彻怒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去叫太医!把太医院所有的人都叫来!"
秦风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彻。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在朝堂上冷硬如铁的帝王,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怀里渐渐冰冷的人,手抖得不成样子。他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厚重的军靴踩在积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殿内只剩下萧彻和沈清辞。烛火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凉。萧彻小心翼翼地将沈清辞放平在地毯上,这才发现她身下的青砖已经被血浸透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缝蜿蜒,像一条条小蛇,爬向墙角的梅瓶碎片。
"清辞,撑住。"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那圈青紫的指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太医马上就来,你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说到"我们的孩子"几个字时,萧彻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他想起沈清辞说这孩子不是他的,想起她说冷宫那三年的苦楚,想起那个四个月大就夭折的女儿。如果当初他能多信任她一点,如果当初他没有被柳如烟蒙蔽双眼,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清辞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想睁开,却最终没能如愿。她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萧彻连忙将耳朵凑过去,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放......放过......"
"我放过谁?"萧彻急切地追问,"是柳如烟吗?她已经自尽了!你还要我放过谁?"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有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手背上,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萧彻这才发现,沈清辞的脸上早已布满泪痕,只是被血污遮住了,看不真切。
太医们匆匆赶来时,萧彻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沈清辞脸上的血污。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与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判若两人。为首的李太医瞧见这场景,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陛下,娘娘她......"李太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为沈清辞诊脉,却被萧彻冷冷地瞪了一眼。
"救活她,"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上下,给她陪葬!"
李太医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连忙俯下身,手指搭上沈清辞的腕脉。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旁的小太医们大气不敢出,只能紧张地看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萧彻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萧彻紧紧盯着李太医的脸,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哪怕是在当年对阵北狄大军,身陷重围时,他也没有这样恐惧过。
李太医终于松开了手,站起身,对着萧彻深深一揖,脸色惨白:"陛下,娘娘她......她体内鹤顶红之毒已入骨髓,又失血过多,臣......臣尽力了......"
"尽力了是什么意思?"萧彻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李太医的衣领,猩红的眼底满是疯狂,"朕让你救活她!你听不懂吗?!"
李太医吓得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娘娘腹中胎儿已经......已经没了心跳,她自己也......也只剩一口气了......"
"没了心跳?"萧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书架上的古籍散落一地,书页纷飞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沈清辞刚入宫时的样子。
那时她还是个明媚张扬的少女,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手里拿着沈家军报,冲进御书房时,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陛下,北狄大军退了!家父让我把捷报送来!"她笑得一脸灿烂,完全不顾宫中礼仪,将军报递到他面前。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应的?萧彻拼命回想,却只记得自己当时皱了皱眉,挥手让她退下,心里想的,全是柳如烟会不会因此吃醋。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错得离谱。
"陛下,"李太医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娘娘她......好像有话要说。"
萧彻猛地回过神,扑到沈清辞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清辞,我在这儿,你想说什么?"
沈清辞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废后......诏书......"
"我不签!"萧彻立刻打断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她冰冷的脸上,"你是朕的皇后,永远都是!我不会废了你,永远不会!"
沈清辞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释然。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渐渐涣散:"签了......放我走......"
"我不放!"萧彻固执地握紧她的手,指节泛白,"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朕!"
怀里的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沫从她唇间涌出。她挣扎着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那双曾经亮得像星星的眼睛,终于彻底失去了光彩。
"清辞?"萧彻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又用力晃了晃她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李太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对着萧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悲戚。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彻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烛火"噼啪"一声炸开一个灯花,他才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抱着沈清辞冰冷的身体,发出野兽般悲伤的嘶吼。
那声音穿透了重重宫墙,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让听到的人无不心惊胆颤。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的嘶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呜咽。他低头看着沈清辞苍白的脸,伸出手,轻轻拂去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她的皮肤依然细腻,只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清辞,"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把皇后的位置还给你,我把整个天下都给你......只要你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寂静。
萧彻就这样抱着沈清辞,在冰冷的宫殿里坐了一夜。天亮时,太阳的光芒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和沈清辞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他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曾经锐利的眼神也变得空洞而疲惫。
"陛下,该上朝了。"李德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帝王,心里一阵发酸。
萧彻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像是怎么也看不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传朕旨意,废后沈氏清辞,温婉贤淑,克娴于礼,追封为明德皇后,以皇后之礼厚葬。"
李德全一愣:"陛下,可是......娘娘她已经被废了......"
"朕说她是皇后,她就是皇后!"萧彻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吓得李德全连忙低下头,"还有,将柳如烟的尸身从乱葬岗挖出来,挫骨扬灰!沈家满门,恢复名誉,按侯位厚葬!"
李德全不敢再多言,连忙转身去传旨。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的陛下,彻底变了。
萧彻低下头,继续看着沈清辞。他轻轻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像是在许下一个承诺:"清辞,你等朕。等朕把这天下打理好,就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不许再生气了......"
他抱着沈清辞,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殿外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背影孤独而决绝,像一个走向无尽深渊的旅人。
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悲剧。窗外,那株百年老梅已经拦腰折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像是在为那个逝去的女子,奏响一曲哀伤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