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气泡水

理发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的声响比平时更刺耳。沈知微站在门口，校服外套的袖口沾着墨水，指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十分钟前，她把周毅的篮球砸进了教学楼后的灌木丛，因为对方说了句"玫姐剪头发时笑起来真好看"。

苏玫正弯腰给一个男生修剪鬓角，指尖捏着银色剪刀，发丝簌簌落在那人的校服领口。男生仰着头，喉结随着笑声滚动，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沈知微认得他，高三七班的体育特长生，校篮球队队长陆骁，据说家里是开连锁酒店的。

"……所以你真的参加过亚洲造型师大赛？"陆骁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崇拜。

苏玫的剪刀在他耳际利落一转，削出一道干净的弧度："假的，骗小孩的。"她漫不经心地笑着，红发垂落肩头，在阳光下泛着葡萄酒般的光泽，"坐直，别乱动。"

陆骁乖乖挺直背脊，目光却仍黏在镜子里苏玫的脸上："那你有男朋友吗？"

剪刀突然一顿。

沈知微的指甲陷进掌心，那里的旧伤还没完全愈合，微微的刺痛顺着神经爬上来。她应该转身就走，但双脚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原地。

"小朋友，"苏玫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逗弄人时的轻佻，"姐姐的年纪够当你——"

"沈知微？"陆骁突然发现了门口的身影，热情地挥手，"你也来剪头发？"

苏玫转头，视线越过陆骁的肩膀，落在沈知微绷紧的脸上。她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剪刀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哟，稀客。"

沈知微没说话，径直走到角落的沙发坐下，从书包里抽出《月亮与六便士》，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书页上的铅笔记号比上周多了不少，几乎每一处斯特里克兰德谈论自由的段落都被划了线。

"喝水吗？"苏玫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沈知微抬头，苏玫已经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杯柠檬气泡水，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她的美甲换成了暗红色，食指的甲面上画着一轮小小的金色月亮——和沈知微校牌上那颗被涂红的星星如出一辙。

"不渴。"沈知微合上书，"路过而已。"

苏玫眯起眼睛，突然俯身，指尖点了点她指节上的伤："打架了？"

"摔的。"

"撒谎。"苏玫的拇指按在伤口边缘，力道刚好让人感到轻微的疼痛，"这道是擦伤，受力方向是从上往下——"她突然凑近，呼吸喷在沈知微的耳廓，"有人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沈知微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苏玫手里的杯子。气泡水晃出来，溅在苏玫的黑色工装裤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小心点。"苏玫不紧不慢地舔掉手背上的柠檬汁，"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

镜子里，陆骁正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表情介于好奇和尴尬之间。沈知微突然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

"我回去了。"她抓起书包。

苏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等等。"她转身从柜台拿出一个纸袋，"昨天进的泡芙，奶油要化了。"

沈知微没接。纸袋上印着"凯司令"的logo，和她上次吃过的那盒栗子蛋糕是同一家店。

"不喜欢？"苏玫歪头，"还是说……"她的目光在沈知微和陆骁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想吃醋味的？"

沈知微的耳根烧了起来："无聊。"

"陆同学，"苏玫突然提高音量，"你们学校允许早恋吗？"

陆骁正在整理衣领，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理论上不允许，但……"

"但什么？"

"但如果是玫姐这样的，教导主任可能也会网开一面。"他挠挠头，笑得阳光灿烂。

沈知微的指节再次隐隐作痛。

苏玫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了捏沈知微的脸颊："听见没？好好学习，别学人家早恋。"她的指尖带着柠檬的清香，力道很轻，却让沈知微浑身僵硬。

"放开。"沈知微压低声音。

"生气了？"苏玫反而靠得更近，红发扫过她的肩膀，"因为我和小帅哥聊天？"

沈知微猛地后退一步："你爱跟谁聊天关我什么事？"

"确实不关你事。"苏玫耸耸肩，转身走向陆骁，"来，姐姐给你喷点定型。"

沈知微看着苏玫的手搭在陆骁肩上，喷雾罐在她掌心转了一圈，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陆骁说了句什么，苏玫笑得眼角弯起，那颗泪痣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玻璃门被摔上的声音惊动了两人。陆骁诧异地回头："沈知微怎么了？"

苏玫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慢条斯理地收起喷雾："青春期吧。"

暮色降临，沈知微蹲在河堤边，把一颗颗石子丢进水里。涟漪一圈圈荡开，又被新的波纹打散。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染发剂和薄荷糖的气息。

"找了你两小时。"苏玫在她身边坐下，递过来一罐冰镇可乐，"手机也不带？"

沈知微没接："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每次心情不好都来这儿。"苏玫拉开易拉罐，气泡嘶嘶作响，"上次月考失利，上上次被你爸打，还有上上上次……"

"陆骁走了？"沈知微打断她。

"早走了。"苏玫喝了一口可乐，"怎么，想他了？"

沈知微抓起一颗石子狠狠扔进河里："他是不是经常去你店里？"

"第三次。"苏玫的指尖在易拉罐上轻轻敲击，"第一次是剪头发，第二次是送他妈妈来做护理，今天是第三次。"

"你喜欢他那种类型？"

苏玫转头看她，夕阳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哪种类型？"

"阳光，健谈，家里有钱。"沈知微盯着水面，"年纪小的。"

河堤上的柳枝在风里轻轻摇晃。苏玫突然笑了，伸手拨开沈知微额前的碎发："吃醋了？"

"没有。"

"撒谎。"苏玫的指尖顺着她的眉骨滑到耳垂，"你每次说谎，右耳都会动。"

沈知微躲开她的触碰："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你是不是……"沈知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喜欢年纪小的男生。"

苏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沈知微嘴里："我不喜欢男生。"

沈知微的呼吸一滞。

"也不喜欢年纪小的。"苏玫补充道，手指把玩着那颗糖纸，"太幼稚。"

糖块在舌尖化开，清凉的薄荷味冲上鼻腔。沈知微盯着苏玫的侧脸，发现她的耳尖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苏玫转过头，目光落在沈知微的嘴唇上："你猜。"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沈知微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她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的空隙，不过二十公分，却像隔着一整条银河。

"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校服裤子上沾着草屑。

苏玫也跟着站起来，突然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一片柳叶："明天还来吗？"

"不知道。"

"周五的栗子蛋糕，"苏玫轻声说，"我留了最大的那块给你。"

沈知微转身要走，却被拽住了书包带。苏玫的手指勾着那条灰色织带，力道很轻，却让她无法挣脱。

"沈知微。"苏玫很少叫她的全名，"看着我。"

沈知微慢慢转身。苏玫的眼睛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

"陆骁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有喜欢的人了。"

沈知微的喉咙发紧："谁？"

苏玫松开她的书包带，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锁骨，停在玫瑰纹身最红的那片花瓣上："一个……"她顿了顿，"画玫瑰画得特别好看的人。"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沈知微看着苏玫转身离去的背影，红发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像一面永不投降的旗帜。

她的书包侧袋里，那颗被揉皱的薄荷糖纸悄悄舒展开来，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

"等你看完《月亮与六便士》第2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