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

沈知微盯着办公桌上的通知单，班主任李老师用红笔圈出的"家长务必出席"六个字像是一排细密的针，扎得她眼球发疼。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撕扯着坠落，有一片黏在玻璃上，叶脉的纹路像极了父亲醉酒时手背暴起的青筋。

"喂，发什么呆？"

一根冰凉的手指突然戳在她耳后，沈知微猛地转头，苏玫的红发扫过她脸颊，带着染发剂特有的化学甜香。她今天难得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锁骨处的玫瑰纹身被遮得严严实实，耳垂上的银环却亮得晃眼。

"你怎么进来的？"沈知微压低声音。教学楼走廊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远处有学生嬉闹的声音。

苏玫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给你们班主任送美发沙龙优惠券。"她歪头看那张通知单，"家长会？"

沈知微把纸对折两次塞进课本："不用你管。"

"你爸会来？"

"他连我几班都不知道。"

苏玫突然抽走她手里的钢笔，在通知单背面唰唰写下几行字。沈知微看清内容后呼吸一滞——那是以她姑姑名义写的请假条，字迹工整得像是练过千百遍。

"你......"

"我高中伪造家长签字的时候，你还在背乘法口诀表呢。"苏玫把钢笔插回她校服口袋，金属笔帽擦过肋骨，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周五下午三点，对吧？"

沈知微抓住她手腕："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苏玫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拇指在她虎口的茧上摩挲，"染个黑发，换副平光镜，再借套正经衣服——你们班主任绝对认不出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苏玫迅速松开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传单塞给她："同学，考虑下我们店的秋季护发套餐？"

等值班老师走远，她才压低声音补了句："今晚来店里试装。"

理发店的镜子前，沈知微看着苏玫将红发染成深栗色。化学药剂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熏得她眼睛发酸。

"闭眼。"苏玫用梳子尾端轻敲她额头，"染发剂溅到眼球里，你就真成独眼龙了。"

沈知微没动："为什么帮我？"

"闲着也是闲着。"苏玫往她脸上弹了几滴水，"抬头。"

冰凉的染发刷沿着发际线游走。沈知微透过镜子看苏玫抿紧的嘴唇，那里今天没涂口红，显出一种疲惫的苍白。她突然发现苏玫右手中指有道细长的疤，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过。

"手怎么弄的？"

苏玫的动作顿了顿："前男友的订婚戒指划的。"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那王八蛋戴的是假货，金属边缘都没打磨光滑。"

沈知微想起父亲抽屉里那枚从未戴过的婚戒，内圈刻着母亲的名字，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疼吗？"她问。

染发刷停在耳畔。苏玫俯身时，呼吸喷在她完好的右耳："你是指手，还是心？"

沈知微的睫毛颤了颤。

"早不疼了。"苏玫突然捏住她耳垂，"倒是你，耳朵红得快滴血了。"

家长会当天，苏玫穿着沈知微从没见过的藏青色西装出现在校门口。红发变成了优雅的栗色盘发，耳环换成了珍珠款，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端庄起来。

"像吗？"她推了推金丝眼镜，"你姑姑在国外搞学术研究那种调调。"

沈知微盯着她西装第三颗纽扣："领子歪了。"

苏玫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别碰，妆会花。"她的掌心有汗，热度透过薄薄的羊皮手套传递过来，"你们班在几楼？"

"三楼右转。"沈知微抽回手，"李老师喜欢提问家长，你......"

"放心。"苏玫从手提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我连你月考各科成绩都背熟了。"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沈知微站在后门，看着苏玫优雅地在自己座位上落座，双腿斜斜并拢，背挺得笔直，和理发店里跷二郎腿抽烟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老师开始播放班级活动视频时，沈知微注意到苏玫的左手一直放在桌下——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敲击膝盖，这是她焦虑时的小动作。

"下面请沈知微同学的家长分享一下教育心得。"

沈知微的指甲陷入掌心。苏玫从容起身，眼镜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实知微从小就很自律......"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某种沈知微从未听过的温柔腔调。当谈到"父母离异后孩子心理疏导"时，苏玫甚至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引得几位妈妈跟着抹眼泪。

"......所以我经常告诉她，人生就像理发。"苏玫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捕捉到后门的沈知微，"再糟糕的发型，只要找到对的发型师，总能修出好看的形状。"

散会后，几个家长围住苏玫请教"教育经验"。沈知微看见她从包里掏出名片分发——居然是正经的教育咨询机构名片，联系邮箱后缀是"roseedu.com"。

等人群散尽，苏玫一把扯下眼镜："操，憋死我了。"她拽着沈知微躲进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反锁上门就开始解西装扣子，"这破领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沈知微看着她把盘发扯散，栗色长发重新变成熟悉的凌乱模样："你哪来的教育机构名片？"

"上个月给区重点老师做发型，她们送的。"苏玫从内衣里抽出一个硅胶胸垫扔给她，"这玩意儿比束胸还难受。"

沈知微接住那个尚带体温的柔软物体，耳根烧了起来。

"怎么？"苏玫突然凑近，"没见过女人戴这个？"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雪松混着柑橘，把染发剂的味道盖得严严实实。

沈知微后退时撞到实验台，一瓶碳酸钠溶液摇晃着倒下。苏玫伸手去扶，西装袖口擦过沈知微的嘴唇，留下细微的静电刺痛。

"小心点。"苏玫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弄脏校服又得挨骂吧？"

沈知微怔住。她没告诉过苏玫，父亲最讨厌她弄脏衣服。

窗外传来脚步声。苏玫迅速拉开距离，从地上捡起那个硅胶胸垫塞回包里："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

"少废话。"苏玫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调，"顺便去你家拿上次落下的剪刀。"

沈知微猛地抬头："你什么时候......"

"上周三晚上。"苏玫漫不经心地整理衣领，"你爸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家里来过人。"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沈知微突然意识到，苏玫记得她所有没说出口的恐惧。

暮色四合时，她们在沈知微家楼下的小公园停住脚步。苏玫点了支烟，火星在渐浓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就送到这儿吧。"沈知微盯着四楼漆黑的窗户，"他今天应该去赌场了。"

苏玫吐出一口烟圈："你书桌抽屉里的安眠药，最好换个地方藏。"

沈知微的心脏漏跳一拍："你翻我东西？"

"找发言稿时不小心看到的。"苏玫把烟掐灭，"放心，我没动。只是......"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小药瓶，"换成维生素了。"

沈知微没接。秋风吹乱她的刘海，也吹散了苏玫身上最后的香水味，只剩下熟悉的染发剂气息。

"为什么？"

"因为......"苏玫把药瓶塞进她书包侧袋，"你画的玫瑰比我纹的好看。"

远处传来醉汉的嚎叫声。沈知微下意识抓住苏玫的手腕。

"今晚别回店里了。"她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我家沙发可以睡人。"

苏玫的睫毛在路灯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她反手握住沈知微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小孩，你知道邀请一个成年人过夜意味着什么吗？"

沈知微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在储物间藏了威士忌。"

苏玫突然笑了。她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进沈知微嘴里："先学会吃糖吧，小月亮。"

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四楼的灯突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