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卷帘门最后一次落下时,发出了一声金属疲劳的呻吟。苏玫站在人行道上,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剪刀、梳子和几瓶染发剂——这是她仅剩的工具。沈知微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甲边缘被咬得参差不齐。
"走吧。"苏玫没回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知微盯着她后颈处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那里有一颗淡褐色的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干涩。
老城区的石板路凹凸不平,苏玫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知微默默接过她手中的纸箱,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我爸这几天应该不在家。"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可以...暂时住那里。"
苏玫的脚步顿了一下,红发在风中轻轻晃动:"你确定?"
"嗯。"沈知微盯着地面,"他上次拿钱后就没回来过。"
拐过三个街角,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像一道道未愈的伤疤。沈知微在第三单元门前停下,从书包深处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
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息。沈知微走在前面,听着身后苏玫的脚步声,心跳快得发疼。到了四楼,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酒精和汗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抱歉,"沈知微的耳根烧了起来,"有点乱。"
苏玫没说话,只是轻轻推开她,径直走了进去。
客厅的窗帘紧闭,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沙发上堆满脏衣服,茶几上散落着空酒瓶和烟头。苏玫把纸箱放在唯一干净的一角,转身拉开窗帘。阳光如洪水般涌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比我想象的好。"苏玫的语气出奇地平静,"至少没蟑螂。"
沈知微僵在门口,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苏玫熟练地开始收拾屋子,红发在阳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胸口突然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这个曾经在"玫鬼理发"里意气风发的女人,现在却要蜷缩在这个肮脏的牢笼里。
"我去打点水。"沈知微逃也似地冲向卫生间。
水龙头发出刺耳的呻吟,水流断断续续地落入盆中。沈知微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突然一拳砸在洗手台上。指关节传来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需要帮忙吗?"苏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知微猛地转身,发现苏玫靠在门框上,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她的目光落在沈知微泛红的指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沈知微的喉咙发紧,"我去买点吃的。"
她几乎是撞开苏玫冲出了卫生间,却在门口被一把拽住。
"沈知微。"苏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看着我。"
沈知微僵硬地转身,视线却落在苏玫的锁骨上——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痕迹。
"这不是你的错。"苏玫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一起的,记得吗?"
沈知微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她想说"可你失去了一切",想说"都是因为我",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苏玫松开手,突然凑近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去买菜吧,我要吃糖醋排骨。"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沈知微愣在原地。苏玫已经转身回到客厅,开始收拾那些空酒瓶,背影挺拔得像一棵不肯弯腰的竹子。
菜市场嘈杂的人声让沈知微稍微平静了些。她仔细挑选着食材,讨价还价的样子像个精打细算的主妇。当路过一个卖发饰的小摊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姑娘,买发卡吗?"摊主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沈知微的脸瞬间涨红,却鬼使神差地点头:"有...有红色的吗?"
最后她挑了一个樱桃造型的发夹,小心翼翼地包进纸巾,塞进裤兜最深处。
回到家时,苏玫已经把客厅收拾得焕然一新。脏衣服洗好晾在阳台,地板擦得发亮,连那扇积满油烟的窗户都透亮了许多。她正跪在地上铺一张临时找出来的旧床单,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我回来了。"沈知微轻声说。
苏玫回头,一缕红发黏在脸颊上:"正好,来帮我一下。"
两人合力把床垫拖到相对干净的角落。沈知微偷偷打量着苏玫的侧脸——她的鼻尖上沾了一点灰尘,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专注时嘴角会微微抿起。这个发现让沈知微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厨房里,沈知微开始准备晚餐。切肉的声音、炒菜的香气渐渐填满了这个曾经冰冷的空间。苏玫靠在门框上看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开口:
"你做饭的样子挺好看的。"
沈知微的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别、别捣乱。"
苏玫低笑一声,走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真的,像个小媳妇。"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沈知微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她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倒酱油,却因为手抖倒多了。
"完了,太咸了。"沈知微懊恼地说。
苏玫却直接伸手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正好,我喜欢咸的。"
晚餐比想象中愉快。苏玫不知从哪翻出半瓶红酒,两人就着缺口的玻璃杯分享。微醺的苏玫比平时话多,讲着她学理发时的趣事,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沈知微安静地听着,目光描摹着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你知道吗,"苏玫突然凑近,"你盯着人看的时候,睫毛会像小扇子一样抖。"
沈知微的筷子掉在桌上:"我、我没有..."
"有。"苏玫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眼皮上,"就这样,一下,两下..."
沈知微抓住她作乱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苏玫的手腕纤细却有力,脉搏在她掌心下跳动,像一只被困的小鸟。
夜深了,两人挤在那张临时铺就的床垫上。沈知微平躺着,全身僵硬得像块木板。苏玫倒是不客气地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手臂横在她腰间。
"放松点,"苏玫的声音带着睡意,"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正好对上苏玫近在咫尺的脸。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沈知微突然想起裤兜里的发夹,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
"给你的。"她小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苏玫睁开眼,樱桃发夹在她掌心闪着微光。她愣了几秒,突然笑了:"幼稚。"
但还是接过来,随手别在了鬓角。红色的樱桃衬着她的红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好看吗?"苏玫问。
沈知微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好看。"
苏玫突然凑近,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奖励你的诚实。"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沈知微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苏玫已经背对着她躺下,只留下一句"晚安"。
沈知微盯着她的后颈,那颗小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额头轻轻贴在苏玫的背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沈知微很早就醒了。苏玫还在睡,红发散在枕头上,樱桃发夹不知何时掉在了枕边。沈知微轻手轻脚地起床,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然后悄悄出门。
城市刚刚苏醒,早班公交上挤满了睡眼惺忪的上班族。沈知微站在角落里,手里攥着昨天在招聘网站上抄下的地址。她需要一份工作——不,是两份。
第一家是便利店,店长对她的高中文凭很满意,但听到她需要预支工资时皱起了眉。第二家是快餐店,油烟味呛得她直咳嗽,但经理爽快地答应了她的条件。走出快餐店时,沈知微长舒一口气,看了看表——还有时间去第三家面试。
傍晚回到家时,沈知微累得几乎睁不开眼。推开门,却看到苏玫正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几张纸。
"回来了?"苏玫头也不抬,"我找到工作了。"
沈知微愣在门口:"什么工作?"
"两家美发沙龙兼职,"苏玫晃了晃手中的纸,"还有一家夜店化妆师,工资不错。"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夜店?"
"放心,"苏玫终于抬头,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带着挑衅的笑,"只是化妆,不出台。"
沈知微的脸刷地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苏玫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了吧?我煮了面。"
餐桌上,沈知微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找到的工作。苏玫听完,眉头皱了起来:"一天三份工?你疯了?"
"学费很贵..."沈知微低头搅动着面条。
苏玫放下筷子,突然扳过她的脸:"听着,大学生。你的工作是好好学习,其他的交给我。"
"可是..."
"没有可是。"苏玫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我可不想我的投资打水漂。"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沈知微一时忘了反驳。等回过神,苏玫已经收拾好碗筷进了厨房。
一周后,她们搬出了沈知微父亲的家。新租的地下室只有十五平米,潮湿阴冷,但至少是她们自己的空间。搬家的那天,苏玫不知从哪弄来一辆手推车,两人一趟趟搬运着简单的行李。沈知微抱着被褥走在后面,看着苏玫红发飞扬的背影,胸口涌上一阵暖流。
地下室没有床,她们直接把床垫铺在地上。苏玫用捡来的木板和砖头搭了个简易衣柜,沈知微则用旧报纸糊墙,试图隔绝一些潮气。傍晚时分,两人累得瘫在床垫上,看着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像不像小时候搭的秘密基地?"苏玫问。
沈知微点点头,突然翻身压住苏玫,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谢谢你。"
苏玫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傻子。"
那天晚上,她们挤在崭新的被窝里——其实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但洗得很干净。沈知微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苏玫身上,鼻尖蹭着她的锁骨。
"苏玫..."她小声唤道。
"嗯?"
"能亲一下吗?"
苏玫低头看她,月光下沈知微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她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覆上了那双柔软的唇。
这个吻比之前的都要长,都要深。沈知微的手不自觉地攀上苏玫的肩膀,指尖陷入柔软的肌肤。当苏玫的舌尖轻轻扫过她的上颚时,她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息。苏玫的拇指擦过沈知微湿润的唇角,突然笑了:"进步不小。"
沈知微红着脸埋进她怀里,听着她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突然觉得这个潮湿的地下室,比世界上任何豪宅都要温暖。
"我们会好起来的。"沈知微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苏玫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月光从狭小的气窗斜射进来,为两人交叠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在这个简陋的庇护所里,她们拥有了彼此,也就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