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没考一百

谁让你没考一百

暴雨砸在防盗窗上的声响像无数把钝刀刮擦着耳膜，陈默把自己蜷在书桌下，膝盖抵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书包里的数学试卷边角已经被冷汗洇得发皱，鲜红的"98"分在惨白灯光下刺得他眼眶生疼。

"砰！"防盗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整栋楼都在发抖。陈默听见父亲陈海山的皮鞋碾过玄关处散落的乐高零件，那些他偷偷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星际战舰残骸，此刻正发出细碎的呻吟。

"陈默！给老子滚出来！"酒气混着烟味像毒蛇般钻进书桌缝隙。陈默浑身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周家长会后，父亲就放了狠话："下次数学不考满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书包被粗暴地扯出，试卷在空中划出猩红的弧线。陈默被揪住衣领拽起来的瞬间，撞翻了桌上藏在课本后的素描本。画纸纷飞中，穿着机甲的少年在宇宙中遨游的画面，刺得陈海山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啊！"皮带抽打在墙上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天天不务正业画这些鬼东西！数学少考两分就是因为这堆破烂？"皮带落在背上的瞬间，陈默听见自己压抑的呜咽，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的闷响。

母亲张梅站在门口绞着围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状的血痕。她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被丈夫转头时的怒视堵了回去。这个场景在过去三年里重复了无数次——自从儿子小升初没考上省重点，这个家就成了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深夜，陈默趴在漏水的阳台上给伤口涂碘伏。月光照在作业本上，新添的血渍晕开成诡异的花。手机在这时震动，美术社社长发来消息："默子，你投稿的《星际远征》入围全国青少年绘画大赛了！"

泪水砸在屏幕上，陈默慌忙擦掉。他想起上周美术课上，老师拿着他的画赞叹："这构图、这想象力，以后绝对能上美院！"可这话传到父亲耳朵里，换来的却是素描本被付之一炬的结局。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陈默盯着数学试卷上鲜红的"100"，没有丝毫喜悦。放学路上，他绕道去了文具店，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却在摸到漫画书的瞬间，听见父亲怒吼"不务正业"的声音。最终，他只买了支最便宜的中性笔。

庆功宴上，亲戚们围着奖状轮番夸奖，陈海山的啤酒肚随着笑声抖动："我儿子就是要考清华北大！"陈默盯着碗里的白米饭，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昨天深夜，自己偷偷在草稿纸上画下的那幅画——一个少年背着巨大的书包，在堆积如山的试卷中艰难爬行。

初二那年冬天，陈默的绘画天赋终于引起了市青少年宫老师的注意。老师亲自上门劝说："这孩子有灵气，不培养太可惜了。"陈海山把茶杯重重砸在茶几上："学画画能当饭吃？我看他就是想偷懒！"

争执声中，陈默的素描本再次被扔进壁炉。火焰吞噬画纸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曾握着他的小手教他画太阳。那时的阳光，好像比现在任何奖状都要温暖。

中考前三个月，陈默开始频繁胃疼。校医开的诊断书上写着"急性胃溃疡"，建议住院观察。陈海山却把病历单撕得粉碎："别拿生病当借口！当年我高考发着烧还考了全县前十！"

深夜，陈默蜷缩在卫生间呕吐，胃里翻涌的酸水混着血丝。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完全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手机屏幕亮起，美术社群里正在讨论暑期写生计划，配图是金黄的油菜花田，可陈默只觉得刺眼。

放榜那天，陈默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所有人都在欢呼庆贺，只有他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花坛里被暴雨打落的花瓣发呆。那些被撕碎的画稿、被烧毁的梦想，永远凝固在了某个潮湿的雨季。

多年后，同学聚会上有人说起："陈默现在在投行工作，年薪百万。"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下起暴雨。恍惚间，陈默又听见皮带抽打在墙上的声音，看见父亲暴怒的脸，还有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比任何试卷上的分数都要深刻。

而在他书房最深处的保险柜里，锁着一张泛黄的画纸——那是他十六岁生日那天，在草稿纸上偷偷画下的。画面上，少年终于挣脱了沉重的书包，在浩瀚宇宙中自由翱翔。只是，那抹笑容，再也没有出现在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