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山间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林间空地，薄雾尚未散尽，细小的露珠在草叶尖上颤巍巍地滚动。
少年站在空地中央，一身江晏找来的粗布短打，空着手。他身形依旧单薄，大病初愈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薄胎白瓷。
然而，那双幽深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炽热、决绝，带着不顾一切的狠戾，直勾勾地盯住几步之外的江晏。
“教我！”少年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和一种被仇恨煎熬出的嘶哑，“教我杀人！我要报仇！”
那“报仇”二字，如同浸血的刀锋，骤然撕裂了清晨山林的静谧，惊起远处几只寒鸦，扑棱棱地飞向灰蓝的天空。
江晏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凝如水。山风吹动他洗得发白的衣袂，勾勒出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回应少年那炽烈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恨意。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山风拂过林梢的低吟。
许久，江晏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晨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仇要报，命，也要留。”
他的目光扫过少年依旧缠着布条、隐隐透出血迹的手腕和胸膛，眼神锐利如电：“你这身板，仇人未至，自己先倒下了，拿什么报仇？”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向少年此刻最大的弱点——那被仇恨烧灼得不顾一切、近乎自毁的心志和这具尚未复原的躯壳。
少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那燃烧的恨意火焰被这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微微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凶猛的愤怒。
他猛地踏前一步，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角青筋迸起，嘶声吼道：“少废话！你教是不教？！”
江晏却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怒火，径自走到空地边缘一棵粗壮的松树旁。他俯身，从树根旁拾起两根长短相若、手腕粗细的枯枝。掂了掂分量，他走回空地中央，将其中一根递向少年。
“拿着。”语气不容置喙。
少年一愣，看着那根粗糙丑陋、毫无锋刃可言的枯枝，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轻视的屈辱所取代。他猛地挥手，“啪”地一声狠狠打开江晏递来的枯枝！
“你耍我？！”少年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尖锐得变了调，“我要学的是真功夫！是杀人的本事！不是这种……”他指着地上滚落的枯枝，胸膛剧烈起伏，“不是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江晏的手依旧悬在半空，保持着递出的姿势。那根被燕临打落的枯枝滚在沾着露水的草丛里。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眼神依旧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有更深的东西在涌动，如同古井之下潜藏的暗流。
“把戏？”江晏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他弯腰，将地上那根枯枝也拾了起来。左右手各持一根，随意地垂在身侧。
就在少年因愤怒而急促喘息，准备再次爆发质问的瞬间——
江晏动了！
毫无征兆，静若处子，动如雷霆！
他右手枯枝倏然扬起，并非直刺，而是划出一道短促、诡异、带着撕裂空气般尖啸的弧线！
那弧线并非寻常劈砍，角度刁钻至极，仿佛毒蛇吐信，瞬间便已递至燕临胸前空门！速度之快，角度之诡，劲风之厉，远非寻常木棍所能及！
少年瞳孔骤然收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冰冷尖锐的劲风，带着死亡的气息，已然刺到心口！
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所有的愤怒和屈辱被这一击带来的、最原始的恐惧彻底碾碎！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枯枝的尖端，在距离少年心口仅有一寸之遥时，稳稳停住。那带起的劲风，却吹得少年额前的碎发猛地向后拂去，脸上皮肤被刮得生疼。
时间仿佛凝固。少年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底那滔天的恨意和愤怒，已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后怕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洞穿他心脏的枯枝尖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冰冷触角。
江晏缓缓收回右手枯枝，动作沉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错觉。他左手枯枝随意地垂落，目光落在少年惨白失血的脸上，声音平静无波：“木棍，也能杀人。学不学？”
山风穿过林间，带起一阵松涛。露珠从草叶上滚落，滴入泥土，发出细微的声响。
少年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但那惊惧之后，一种更为复杂的光芒在他幽深的眼底凝聚——那是震撼，是重新燃起的、更加炽烈和专注的火焰，是对力量的极度渴望，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这个沉静如渊的男人的敬畏。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极其缓慢地，弯下了依旧僵硬酸痛的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捡起了地上那根被他打落的、粗糙的枯枝。指尖用力攥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他没有看江晏，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枯枝，仿佛要将其刻入骨髓。
“……学。”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沉重的喘息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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