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与钢琴键》
开学第一天,杨博文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到校。他站在高二(3)班门口,手里拿着崭新的值日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扫过空荡荡的教室。作为连任的班长,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在同学们到来之前安排好一切,就像下棋时先布局好整个棋盘。
"同学,能让一下吗?"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博文转身,看到一个比他略高的男生站在走廊中央。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男生穿着校服却不好好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琥珀色的,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
"你是新来的?"杨博文推了推眼镜,"我是班长杨博文。教室还没开门,你需要在外面等一下。"
男生挑了挑眉:"左奇函。转学生。"他晃了晃手中的纸条,"班主任让我今天直接来教室,座位已经安排好了。"
杨博文接过纸条,上面确实写着左奇函的名字和座位号——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个座位有人了。王明远上学期就坐那里。"
左奇函耸耸肩:"不知道,老师是这么安排的。"
"那也不行。"杨博文的语气变得强硬,"班里的座位是按上学期期末成绩排的,王明远是年级前十,那个位置采光最好。"
左奇函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哇哦,班长大人好严格。不过..."他凑近一步,杨博文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如果我说,我是因为钢琴特长被特招进来的呢?那个位置看乐谱的光线最好。"
杨博文的脸不知为何有些发热,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特长生...也要遵守班级规定。"
"那你去跟老李说啊。"左奇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反正他让我坐那儿。"
杨博文正想反驳,其他同学陆续到来,他只好暂时作罢。但当他看到左奇函大摇大摆地走向那个本属于王明远的座位,甚至把书包随意扔在桌上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值日表。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李老师的语文课。李老师简单介绍了左奇函后,果然确认了座位安排:"左奇函同学需要那个位置练琴,希望大家理解。"
杨博文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不公平"三个字,笔尖几乎划破纸面。
下课铃响后,杨博文立刻走向讲台:"李老师,关于座位..."
"博文啊,"李老师拍拍他的肩,"左奇函情况特殊,他需要为下个月的钢琴比赛做准备。你是班长,多照顾一下新同学。"
杨博文只能点头,但当他转身时,正好对上左奇函得意的眼神。对方甚至冲他眨了眨眼,像是在说"看吧,我赢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博文发现左奇函简直是他秩序世界的灾难。上课迟到、作业敷衍、值日偷懒...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左奇函总喜欢在午休时弹奏教室后方的旧钢琴,打扰他学习。
"你能不能安静点?"第五天午休,杨博文终于忍不住走到钢琴前,"有人在做题。"
左奇函修长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抬头看他:"有人在享受音乐。"
"这里是教室,不是琴房。"
"钢琴放在这不就是让人弹的吗?"左奇函歪着头,"还是说,班长大人连这个也要管?"
几个同学发出轻笑。杨博文感到耳朵发热:"至少不要在午休时间。"
左奇函突然站起身,他比杨博文高了半个头,这个距离让杨博文不得不微微仰头看他。太近了,杨博文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左眼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
"那这样吧,"左奇函的声音突然放低,带着几分杨博文从未听过的认真,"我每天午休弹二十分钟,剩下的时间都归你。成交?"
杨博文没想到他会让步,一时语塞:"...成交。"
左奇函笑了,那笑容明亮得让杨博文晃神:"其实你摘下眼镜应该挺好看的。"
"什么?"杨博文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跃。
"没什么。"左奇函坐回钢琴前,"要听听我比赛准备的曲子吗?就二十分钟。"
杨博文本想拒绝,但当他看到左奇函放在琴键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
音乐响起的瞬间,杨博文屏住了呼吸。那不是什么练习曲,而是肖邦的《夜曲》,左奇函弹得并不完美,但情感充沛得令人心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这一刻的左奇函与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转学生判若两人。
二十分钟过得飞快。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杨博文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样?"左奇函转头看他,眼中带着罕见的期待。
杨博文努力保持面无表情:"还行。时间到了。"
左奇函大笑起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遵命,班长大人。"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左奇函确实遵守约定,每天只弹二十分钟;而杨博文也不再对他吹毛求疵,甚至偶尔会在他弹琴时假装看书,实则聆听。
一周后的班会上,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下个月是学校文化节,我们班要出一个节目。杨博文负责,左奇函协助。"
全班哗然。杨博文和左奇函?那个一丝不苟的班长和那个自由散漫的转学生?
"老师,"杨博文立刻站起来,"我一个人就可以..."
"需要两个人。"李老师不容反驳地说,"左奇函有艺术特长,正好互补。就这么定了。"
下课铃响后,左奇函靠在杨博文桌边:"看来我们要共事了呢,班长。"
杨博文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顿:"希望你至少这次能认真点。"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左奇函挑眉。
"上课迟到、作业敷衍、值日—"
"好了好了,"左奇函笑着打断他,"这次不一样。毕竟..."他俯身在杨博文耳边轻声说,"我也想看看班长工作时的样子。"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杨博文猛地抬头,却只看到左奇函潇洒离去的背影。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人。
第一次筹备会议定在放学后的教室。杨博文提前十分钟到达,却发现左奇函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个素描本。
"你来了。"左奇函头也不抬,"我在想我们可以做个音乐剧。"
杨博文走近,看到素描本上画着舞台设计草图,精细得令人惊讶:"你...会画画?"
"业余爱好。"左奇函终于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样,音乐剧?我们班唱歌好的不少,奇佑可以当主唱。"
杨博文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但剧本呢?排练时间呢?"
"这就是你的专长了,班长大人。"左奇函合上素描本,"我只负责艺术部分。"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合作。杨博文负责组织协调,左奇函负责艺术指导。令杨博文意外的是,左奇函工作起来异常认真,甚至会在周末主动联系他讨论细节。
一个雨天的周六,他们在学校空教室开会。杨博文正在核对名单,突然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茶推到他面前。
"看你每次都喝这个。"左奇函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手里拿着一罐可乐。
杨博文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观察。"左奇函喝了一口可乐,"你书包侧袋总放着柠檬茶的茶包,课间经常去接热水。"
杨博文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喝茶。温热的柠檬香气在口中扩散,甜度刚好。
"其实我一直想问,"左奇函突然说,"为什么你这么...完美主义?"
杨博文的手指轻轻敲打杯壁:"习惯了。"
"因为当班长?"
"因为必须这样。"杨博文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
左奇函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而是安静地看着他:"我随性是因为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认真。比如钢琴,比如现在。"他顿了顿,"但你好像从来没有放松过。"
杨博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左奇函说得对,他已经不记得上次纯粹为了快乐而做什么是什么时候了。
"试试。"左奇函突然把可乐递给他,"生活不只有规则和计划。"
杨博文犹豫了一下,接过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的气泡滑过喉咙,与温热的柠檬茶完全不同。
"怎么样?"左奇函期待地问。
"太甜了。"杨博文皱眉,却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左奇函大笑起来,伸手拿回可乐时,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杨博文的手背,像一片羽毛掠过,却让杨博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文化节筹备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天午休,左奇函依然会弹二十分钟钢琴,但现在杨博文不再假装看书,而是光明正大地坐在一旁听。有时左奇函会故意弹错几个音,然后冲他做鬼脸;有时则会弹一些流行歌曲,用眼神示意杨博文跟着哼唱。
一个周三的晚上,杨博文在图书馆学习到很晚。当他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时,听到音乐教室传来钢琴声。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左奇函独自一人在弹琴。
这不是午休时那首《夜曲》,而是一首杨博文从未听过的曲子,激烈而忧伤。左奇函弹得全神贯注,眉头紧锁,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仿佛在宣泄什么。一曲终了,他颓然趴在琴键上,发出一声不和谐的杂音。
杨博文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疼。他轻轻敲门:"左奇函?"
左奇函猛地抬头,看到是杨博文,表情从惊讶迅速变为平时的漫不经心:"班长大人这么晚还在学校?"
"学习。"杨博文走进教室,"那首曲子...没听你弹过。"
"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左奇函活动了下手指,"比赛曲目,还不太熟。"
杨博文在他旁边坐下:"听起来...很有感情。"
左奇函转头看他,目光深邃:"钢琴不只是按对音符,杨博文。它要表达情感,痛苦、愤怒、渴望..."他的声音低下去,"那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在昏暗的灯光下,杨博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孩的了解多么肤浅。他看到的只是表面那个玩世不恭的左奇函,而此刻坐在钢琴前的,是一个有着复杂内心的艺术家。
"再弹一遍吧。"杨博文轻声说,"我想听。"
左奇函看了他很久,然后转身面对钢琴:"只为你弹。"
这一次,杨博文闭上眼睛聆听。音乐像潮水般将他包围,他仿佛看到了左奇函内心世界的冰山一角——热烈而孤独,渴望被理解却又害怕被看穿。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杨博文睁开眼,发现左奇函正凝视着他,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灼伤。
"怎么样?"左奇函问,声音有些沙哑。
杨博文发现自己无法用语言形容感受,只能点点头:"很美。"
他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左奇函慢慢靠近,杨博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钢琴木质的味道。他的心跳加速,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后退。
就在两人的呼吸几乎交融的瞬间,走廊传来脚步声。他们像触电般分开。
"该回去了。"杨博文慌忙站起来,书包带子勾住了椅子,差点绊倒。
左奇函扶住他的手臂,轻声笑道:"小心点,班长。"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筹备文化节时,他们的手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一起;左奇函开始每天给杨博文带柠檬茶;而杨博文则发现自己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满了左奇函的名字。
文化节前一周,彩排进行到深夜。同学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杨博文和左奇函在整理道具。
"终于快完成了。"左奇函伸了个懒腰,靠在舞台边缘,"累死了。"
杨博文核对完最后一项清单,走到他身边坐下:"嗯,很顺利。"
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的清爽。左奇函突然说:"其实我转学是因为和原来学校的老师吵架。"
杨博文转头看他,这是左奇函第一次主动谈起自己的事。
"他让我按他的方式弹琴,说我的风格'太情绪化'。"左奇函盯着远处的黑暗,"但我做不到。音乐如果不表达真实感受,还有什么意义?"
杨博文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呢?"左奇函转向他,"为什么这么...控制一切?"
杨博文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是军人。家里一切都有严格规定。"他顿了顿,"如果我做不到最好,就会让他失望。"
左奇函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但你不仅仅是你父亲的儿子,杨博文。你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杨博文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他突然感到鼻子一酸,急忙低头假装整理道具。
"嘿。"左奇函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没事的。"
杨博文抬头,发现左奇函的脸近在咫尺。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时间仿佛静止了,杨博文能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
左奇函慢慢靠近,杨博文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就在他们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体育馆的灯突然全部亮起。
"谁在那里?"保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两人迅速分开。左奇函拉起杨博文的手:"快跑!"
他们手拉手穿过黑暗的校园,躲进音乐教室后才停下来喘气。左奇函的手依然紧握着杨博文的,掌心温暖而略微潮湿。
"我们..."杨博文试图说些什么,却语无伦次。
左奇函只是微笑,用拇指轻轻摩挲杨博文的手背:"明天见,班长大人。"
文化节当天,他们的音乐剧大获成功。谢幕时,左奇函突然拉着杨博文的手走到台前,在全场观众的掌声中,他凑到杨博文耳边说:"我喜欢你,不是作为搭档,不是作为同学,而是作为杨博文这个人。"
杨博文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但当他看向左奇函的眼睛——那双盛满真诚和期待的琥珀色眼睛——他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我也..."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左奇函听到了,因为他露出了杨博文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台下的观众以为这只是表演的一部分,报以更热烈的掌声。只有他们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告白,在镁光灯下,在众人面前,像他们的性格一样截然不同却又完美契合——一个张扬,一个含蓄;一个热烈,一个内敛;就像柠檬茶与可乐,钢琴与规则,最终找到了平衡彼此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