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

《四步舞曲》第一章

星熠舞蹈学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松香与汗水混合的气息。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张桂源小跑着穿过长廊，紧身训练服下的肌肉随着步伐微微起伏。

"桂源！这边！"杨博文在三号排练室门口挥手，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张桂源三步并作两步跳进排练室，顺手抄起墙边的矿泉水猛灌一口。"李老师呢？"

"去拿修改后的曲谱了。"杨博文拧开音响，节奏感极强的钢琴前奏立刻填满了整个空间，"我们先把上周编的那段过一遍？"

张桂源点点头，随手将水瓶往地上一放，几滴水珠溅在地板上，在阳光下像碎钻一样闪烁。他站到起始位置，深吸一口气，随着音乐的第一个重拍腾空跃起。

排练室外的走廊上，陈奕恒抱着一叠乐谱快步走过。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张桂源像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落在杨博文臂弯里，两人的身体曲线完美贴合，随着音乐起伏旋转。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杨博文的手稳稳托住张桂源的后腰，将他缓缓放倒，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陈奕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乐谱边缘被捏出了褶皱。他猛地转身，差点撞上路过的小学妹。

"奕恒学长？你没事吧？"小学妹关切地问。

"没事。"陈奕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快步离开。他的后背绷得笔直，像是有人用钢丝从脊椎拉到了头顶。

排练室内，张桂源从地板上爬起来，拍了拍杨博文的肩膀。"刚才那个旋转我觉得可以再延长半拍，你觉得呢？"

杨博文正要回答，排练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生探头进来，手里拎着几个鼓鼓的纸袋。

"博文！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张桂源转头看去，来人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他大步走进来，亲昵地揉了揉杨博文的头发。

"奇函？"杨博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你不是说下周才来吗？"张桂源敏锐地注意到，杨博文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左奇函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提前搞定实习报告，就想着来看看你们排练。"他转向张桂源，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这位是？"

"张桂源，我的舞伴。"杨博文介绍道，声音比平时轻快，"桂源，这是我发小左奇函，音乐学院作曲系的。"

左奇函微笑着伸出手："久仰。博文在信里经常提起你，说你是星熠最有天赋的舞者。"

张桂源握了握他的手，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陈奕恒刚才是不是站在那里？

"我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左奇函打开纸袋，拿出一盒精致的点心递给杨博文，然后又取出几个小盒子分给排练室里的其他人，"大家都有份。"

张桂源接过点心盒，道了声谢。他注意到左奇函给杨博文的那盒明显比其他人的大了一圈，而且上面还用糖霜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尝尝看，"左奇函期待地看着杨博文，"我特意让妈妈多放了你喜欢的玫瑰馅。"

杨博文低头咬了一口，嘴角沾上了少许糖粉。左奇函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擦掉，这个动作让杨博文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点心差点掉在地上。

张桂源突然觉得排练室的空气有些闷热。他走到窗边，假装欣赏风景，余光却扫向门口——陈奕恒确实来过，地上有几滴新鲜的水渍，像是有人匆忙间打翻了水瓶。

"桂源？"杨博文叫他，"李老师回来了，我们继续排练吧。"

张桂源回过神来，发现左奇函已经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一副准备长期观摩的架势。不知为何，这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

两个小时后，排练结束。张桂源浑身是汗，但精神亢奋。李老师刚刚称赞他们的双人舞可以压轴演出，这简直是年度汇演的最高荣誉。

"我去冲个澡，一会儿食堂见？"杨博文问，眼睛却看着左奇函。

"好啊，我请客。"左奇函爽快地说，然后转向张桂源，"你也一起来吧？"

张桂源摇摇头："我约了奕恒。"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并没有和陈奕恒约好，但这个回答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左奇函挑了挑眉："陈奕恒？是那个总拿现代舞冠军的学长吗？"

"你认识他？"张桂源惊讶地问。

"博文提过，说你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左奇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很好奇什么样的能人能把我们桂源同学拴得这么紧。"

张桂源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好像被人看穿了什么秘密。他匆忙告别，抓起背包冲出了排练室。

食堂里人声鼎沸。张桂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陈奕恒，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乐谱，正皱着眉头在上面写写画画。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在发光。

张桂源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他小跑过去，一屁股坐在陈奕恒对面："猜猜今天发生了什么？李老师说我们的编排可以压轴演出！"

陈奕恒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哦，恭喜。"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你猜谁今天来了？杨博文的发小左奇函，还带了特制点心。"张桂源滔滔不绝地说着，伸手去拿陈奕恒面前的柠檬水，"那家伙看人的眼神真奇怪，好像能——"

"别喝那个。"陈奕恒突然按住杯子，"我喝过了。"

张桂源愣住了。他们从入学起就共用杯子、毛巾甚至牙刷，陈奕恒从未在意过这种事。

"你怎么了？"张桂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身体不舒服吗？"

陈奕恒合上乐谱，动作有些粗暴："没什么，就是累了。"他站起身，"我先回宿舍了。"

"等等！"张桂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饭都没吃呢！"

陈奕恒的手腕在他掌心跳动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鸟。张桂源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他第一次触碰到陈奕恒——往常他们之间会有无数个随意的肢体接触，拍肩、碰拳、甚至打闹时的搂抱。

"我不饿。"陈奕恒抽回手，声音干涩，"你...去找杨博文他们吧。"

张桂源站在原地，看着陈奕恒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陈奕恒手腕的温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比被拒绝共饮一杯水更让他难受。

"桂源？"杨博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陈奕恒呢？"

张桂源转过身，看到杨博文和左奇函端着餐盘站在他身后。左奇函的目光在他和陈奕恒离去的方向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先回去了。"张桂源勉强笑了笑。

左奇函把餐盘放在桌上："正好，我们一起吃吧。博文说你喜欢糖醋排骨，我特意多打了一份。"

张桂源看着餐盘里的排骨，突然没了胃口。他记得陈奕恒最爱吃的是红烧肉，每次食堂有这道菜，他都会给陈奕恒留一份。而今天，红烧肉的窗口就在糖醋排骨旁边。

"谢谢，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张桂源抓起背包，"明天见。"

他快步走出食堂，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张桂源鬼使神差地拐向了宿舍楼后的练习室——如果陈奕恒说累了，那他八成是在那里发泄情绪。

果然，透过练习室的玻璃窗，张桂源看到陈奕恒独自一人在里面跳舞。没有音乐，他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激烈，像是一场无声的暴风雨。旋转、跳跃、落地，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自虐的力量。

张桂源的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推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奕恒——脆弱又强大，美丽又痛苦。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陈奕恒汗湿的背上，勾勒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张桂源的喉咙发紧，一种陌生的保护欲在胸腔里膨胀。

就在这时，陈奕恒突然停下动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张桂源慌忙后退，躲进了阴影里。他的心跳如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陈奕恒和女舞伴排练时会烦躁，为什么记得陈奕恒所有的习惯却总记错杨博文的忌口。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杨博文发来的消息："左奇函说周末想请大家去郊外野餐，你来吗？"

张桂源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他想起左奇函看杨博文时温柔的眼神，又想起陈奕恒刚才独自跳舞的背影。一种模糊的认知在他脑海中成形，却又像晨雾一样难以捕捉。

"不确定，看陈奕恒去不去。"他最终回复道，然后关掉手机，抬头看向星空。那些闪烁的星辰突然让他想起陈奕恒的眼睛——当他看着自己时，里面总是盛着张桂源读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