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错拍的舞步》
清晨六点半,星熠舞蹈学院的早功房已经亮起了灯。
张桂源揉着眼睛推开玻璃门,哈欠打到一半突然停住——陈奕恒已经在把杆前压腿,白色练功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线条。
"奕恒?"张桂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你怎么这么早?"
陈奕恒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睡不着。"
张桂源走到他旁边的把杆位置,习惯性地伸手想拍陈奕恒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自从前天在食堂不欢而散后,陈奕恒就像只敏感的猫,每次他靠近都会不着痕迹地躲开。
"那个......"张桂源清了清嗓子,"周末左奇函组织野餐,你去吗?"
陈奕恒的右腿从把杆上放下来,换左腿上去。他的声音比早晨的空气还凉:"不去。"
"为什么?"张桂源下意识追问,"你周末有事?"
"嗯。"
"什么事?"
陈奕恒终于转过头,眼睛里带着张桂源读不懂的情绪:"私事。"
这个回答像一堵冰墙,把张桂源所有想说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走到把杆另一端,开始自己的热身。
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明在同一个房间里,却像是隔着一片海。
上午的编舞课上,李老师宣布了年度汇演后的国际舞蹈比赛选拔消息。
"这次选拔赛的前三名将代表学院参加赫尔辛基国际青年舞蹈大赛。"李老师环视教室,"参赛选手需要准备一支独舞和一支双人舞。"
教室里立刻响起兴奋的议论声。张桂源转头看向后排的陈奕恒,对方却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仿佛对这个消息毫不关心。
"双人舞搭档可以自由组合,"李老师补充道,"下周一前把名单报给我。"
下课铃一响,张桂源就挤过人群去找陈奕恒,却发现他的座位已经空了。桌上留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图书馆,别找我。"
张桂源盯着那张纸条,胸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他和陈奕恒从入学起就是固定搭档,无论是课堂练习还是正式比赛,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而现在,陈奕恒甚至不愿意当面告诉他自己的去向。
"又被甩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桂源转身,看到左奇函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一支钢笔。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什么甩了?"张桂源皱眉。
左奇函朝空座位扬了扬下巴:"你家陈奕恒啊。这两天他看你的眼神,活像抓到妻子出轨的丈夫。"
张桂源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胡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是吗?"左奇函走近几步,声音压低,"那为什么我提到'你家陈奕恒'时,你的心跳加速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张桂源左胸位置,"就在这里,跳得厉害。"
张桂源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课桌。左奇函的眼睛像是能透视,让他有种被看穿的不安。
"我去排练了。"他匆忙抓起背包往外走。
左奇函的声音追着他:"下午三点,三号排练室,博文等你。"
张桂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表示知道了。他本想直接去图书馆找陈奕恒,却在拐角处撞上了杨博文。
"桂源!"杨博文一把扶住他,"正好找你。左奇函说——"
"下午三点,排练室,我知道了。"张桂源打断他,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海鲜过敏对吧?野餐时我让左奇函别准备海鲜。"
杨博文眨了眨眼:"我不过敏啊,过敏的是陈奕恒。上次食堂的虾饺让他起了一身疹子,你不记得了?"
张桂源僵在原地。他确实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大一冬天,陈奕恒误食虾饺后全身发红,他连夜送他去医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记错成了杨博文?
"我......"张桂源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这个错误。
杨博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手机里存了多少张陈奕恒的照片?"
"什么?"
"没什么。"杨博文笑着摇摇头,"下午见。"
张桂源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突然觉得无比烦躁。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往下划了很久——自拍、风景、课堂笔记,偶尔有几张和同学的合影。他几乎要松一口气时,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已隐藏"相册。
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上千张照片,时间跨度从入学到现在。每一张的主角都是陈奕恒——练功时的陈奕恒,吃饭时的陈奕恒,睡在图书馆桌上的陈奕恒,雨中奔跑的陈奕恒......
张桂源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不记得自己拍过这么多照片,更不记得什么时候把它们都隐藏了起来。这些影像像是另一个人格的作品,记录着他从未承认的凝视。
"原来在这里。"
张桂源吓得差点摔了手机。左奇函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他身后,正歪着头看他的手机屏幕。
"偷拍可是犯罪行为,张同学。"左奇函的声音里带着揶揄。
张桂源慌忙锁屏:"我没偷拍!都是......都是光明正大拍的。"
"哦?"左奇函挑眉,"那他本人知道你有这么多他的照片吗?"
张桂源的耳朵烧得厉害。陈奕恒当然不知道——这些照片大多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有些甚至是隔着教室窗户的远摄。
"关你什么事。"张桂源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就走。
左奇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博文说你俩形影不离了三年,怎么突然就疏远了?"
张桂源的脚步顿了一下:"不知道。"
"我知道。"左奇函快走几步挡在他面前,"因为我和博文的双人舞。"
张桂源皱眉:"什么?"
"陈奕恒看到我们的排练了,对吧?"左奇函的眼睛亮得惊人,"特别是结尾那个拥抱动作。"
张桂源想起陈奕恒在食堂反常的表现,确实是从看了他们的排练开始的。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舞蹈动作会让陈奕恒如此在意。
"那只是编舞需要。"张桂源说。
左奇函笑了:"那你解释给他听啊。"
"他根本不给我机会说话!"张桂源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路过的几个同学纷纷侧目。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他现在躲着我,连双人舞搭档的事都不提了。"
左奇函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我有个主意。"
"什么?"
"野餐时,你带陈奕恒来。"左奇函说,"我保证,一切问题都会解决。"
张桂源将信将疑:"你打算怎么做?"
左奇函神秘地眨眨眼:"让他吃醋吃到饱。"
下午的排练进行到一半时,张桂源的手机响了。是陈奕恒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让张桂源差点跳起来。他立刻回复:"好!"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啪啪响。
"什么事这么高兴?"杨博文停下动作,擦了擦汗。
张桂源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没什么。奕恒约我晚上吃饭。"
杨博文和左奇函交换了一个眼神。左奇函走到音响旁换了首舒缓的曲子:"今天就到这里吧。桂源需要时间......打扮。"
"我打扮什么!"张桂源抗议道,却已经开始盘算回宿舍换哪件衣服。
杨博文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第一次约会的高中女生。"
张桂源抓起毛巾扔过去:"闭嘴!"
六点四十五分,张桂源已经坐在了他们常去的那家小面馆里。他换了件深蓝色衬衫——陈奕恒曾经说过喜欢这个颜色——还特意喷了点香水。
陈奕恒迟到了十分钟。当他推开玻璃门进来时,张桂源立刻注意到他换了发型,额前的刘海微微卷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等很久了?"陈奕恒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比早晨柔和了些。
张桂源摇摇头,把菜单推过去:"给你点好了,红烧牛肉面,不要香菜,多放辣。"
陈奕恒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你还记得。"
"当然。"张桂源脱口而出,然后想起早上记错的"海鲜过敏",心里一阵发虚。
服务员端面上来,热气腾腾的雾气暂时隔开了两人。张桂源趁机观察着陈奕恒——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奕恒,"张桂源鼓起勇气,"我们......"
"国际比赛的双人舞,"陈奕恒突然开口,"我已经和老师说了,我们还是一组。"
张桂源瞪大眼睛:"真的?"
"嗯。"陈奕恒低头搅动面条,"之前是我想多了。"
张桂源如释重负,胸口那团湿棉花终于被拿走了。他伸手想碰陈奕恒的手腕,却在半路改道拿起了醋瓶:"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奕恒看着他把半瓶醋倒进面里,嘴角微微上扬:"还是这么爱吃醋。"
张桂源傻笑起来,连嘴里酸掉牙的面条都变得美味无比。这一刻,他选择性遗忘了左奇函的野餐计划,也忘了问陈奕恒为什么这几天反常。只要他们还能一起跳舞,其他都不重要。
直到陈奕恒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问:"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张桂源的笑容僵住了。他该说实话吗?如果说了,陈奕恒会不会又消失?但如果不说,以后知道了岂不是更糟?
"左奇函组织的野餐,"他最终决定诚实,"杨博文也去。你要不要......"
"不去。"陈奕恒的表情又冷了下来。
"为什么?你刚才还说——"
"我说我们继续做舞伴,"陈奕恒打断他,"没说要参加你们的四人约会。"
张桂源差点被面条呛到:"什么四人约会!就是普通朋友聚会!"
陈奕恒冷笑一声:"你和杨博文,他和左奇函,不是正好两对吗?"
"你胡说什么!"张桂源的声音引来了周围食客的侧目,"我和杨博文只是舞伴!左奇函更是刚认识!"
陈奕恒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我忘了还有事,先走了。"
"奕恒!"张桂源想追出去,却被服务员拦住结账。等他付完钱冲到街上时,陈奕恒已经不见了踪影。
夜色中,张桂源站在路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掏出手机,翻到相册里最新拍的一张照片——是今晚陈奕恒低头吃面的侧脸,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他的睫毛显得更加纤长。张桂源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奕恒会误会他和杨博文,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误会会让他如此难受。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拍这么多陈奕恒的照片,为什么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为什么看到他皱眉就想去抚平。
手机突然震动,是左奇函发来的消息:"搞定你家那位了吗?别忘了周六上午十点,南门集合。"
张桂源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回复道:"我会去。但有个条件——帮我约陈奕恒。"
左奇函很快回复:"成交。"
张桂源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星空。他不知道左奇函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不能和陈奕恒一起参加,那个野餐对他而言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