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终章的变奏》
赫尔辛基音乐中心的灯光如星河般璀璨。
张桂源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向观众席。能容纳两千人的音乐厅座无虚席,前排评委席上坐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蹈界权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大腿,节奏与远处传来的交响乐试音声重叠。
"紧张?"陈奕恒在他耳边低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张桂源摇摇头,伸手帮陈奕恒整理了一下衣领:"只是有点不真实。三个月前我们还是星熠学院的学生,现在居然站在国际比赛的舞台上。"
陈奕恒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会赢的。"
他的自信并非没有根据。在过去一个月的密集训练中,他们的四人组合——是的,最终左奇函以音乐顾问的身份加入了团队——创造出了一套惊艳的编舞,融合了现代舞、街舞和中国民族舞元素,连一向苛刻的李老师都称之为"天才之作"。
"五分钟后上场!"工作人员用带着芬兰口音的英语提醒道。
张桂源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杨博文正在做最后的热身,而左奇函——作为非参赛人员本应在观众席——却不知何时溜到了后台,站在杨博文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自从两周前在维也纳的那场意外相遇后,左奇函和杨博文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两人都没有正式宣布什么,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都透露出一种新的亲密。张桂源不禁想起昨晚在酒店走廊上无意中看到的一幕——左奇函将杨博文按在墙上亲吻,那种急切和占有欲与平日优雅自持的左奇函判若两人。
"集中精神。"陈奕恒捏了捏他的手,"马上到我们了。"
音乐中心的灯光暗了下来,主持人宣布下一个参赛队伍:"来自中国的星熠舞蹈学院,表演作品《四步舞曲》。"
掌声响起。张桂源、陈奕恒和杨博文走上舞台,摆好起始姿势。音乐响起——是左奇函为他们特别谱写的原创曲目,开头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奔腾的大河。
舞蹈开始了。三个身影在舞台上交织,旋转,腾跃,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机械,却又充满生命的张力。张桂源能感觉到陈奕恒的每一次呼吸,预判到杨博文的每一个转身,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超越了语言的范畴。
音乐进入高潮部分,这是整个编舞最难的一段——杨博文要在张桂源和陈奕恒的托举下完成一个空中转体三周半,然后落在两人交叉的手臂上。这个动作他们练习了上百次,从未失误过。
杨博文助跑,起跳,张桂源和陈奕恒准确地托住他的腰部,将他抛向空中。杨博文的身体如陀螺般旋转,一圈,两圈,三圈——然后意外发生了。
落地的瞬间,杨博文的右脚踝向外扭了一下,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舞台上。一声痛呼被麦克风放大,回荡在整个音乐厅。
张桂源和陈奕恒立刻蹲下身查看情况,音乐戛然而止,观众席传来一阵惊呼。评委席上有几位站了起来,工作人员快速向舞台移动。
就在这混乱中,一个身影从观众席冲了出来,几步跨上舞台,推开围在杨博文身边的人群——是左奇函。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睛死死盯着杨博文已经肿起来的脚踝。
"让开!"他用英语对工作人员吼道,"我是医生家属,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张桂源惊讶地看向陈奕恒——左奇函什么时候成了"医生家属"?但此刻这不是重点。他和陈奕恒退后一步,给左奇函让出空间。
"博文,看着我,"左奇函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与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杨博文满脸是汗,嘴唇因疼痛而发抖,但眼睛始终盯着左奇函的脸,跟着他的指示深呼吸。左奇函小心翼翼地托起杨博文的右脚,轻轻按压肿胀的部位。
"应该是韧带拉伤,不是骨折,"左奇函抬头对赶来的医疗人员说,"但还是需要冰敷和固定。"
医疗人员点点头,拿来急救箱和担架。当左奇函协助他们将杨博文抬上担架时,杨博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比赛......我们的比赛......"
左奇函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心脏:"去他的比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张桂源站得近,听得一清二楚,"你比比赛重要千万倍。"
杨博文的眼睛瞪大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左奇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瞬间变红,但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协助医疗人员固定杨博文的脚踝。
评委席经过短暂商议,宣布由于意外事故,星熠学院的参赛资格保留,可以等杨博文康复后重新表演,但最终评分会受到影响。张桂源和陈奕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没有杨博文,他们不会继续比赛。
"我们退出。"陈奕恒用英语宣布,"团队缺一不可。"
这个决定引起观众席一阵议论。左奇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然后跟着医疗人员一起将杨博文抬下了舞台。
后台医务室里,医生给杨博文的脚踝做了简单处理,确认是韧带拉伤,需要静养两周。张桂源和陈奕恒站在一旁,看着左奇函忙前忙后——要冰袋,要止痛药,要绷带——那种紧张程度远超普通朋友。
"我没事,"杨博文无奈地说,试图从病床上坐起来,"真的只是小伤。"
左奇函一把将他按回去:"别动!"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摔下来的那一刻,我......"话没说完,他突然转身走出了医务室。
一阵尴尬的沉默。杨博文盯着门口,表情复杂。
"去啊,"张桂源轻声说,"追上去。"
杨博文犹豫地看着自己包扎好的脚踝:"但我不能走......"
陈奕恒已经推来了轮椅:"谁说你需要走?"
三分钟后,张桂源和陈奕恒推着杨博文的轮椅,在音乐中心后门的台阶上找到了左奇函。他坐在最上面一级,双手抱头,背影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脆弱。
"奇函。"杨博文轻声唤道。
左奇函的肩膀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张桂源和陈奕恒默契地后退几步,给两人留出空间,但没有完全离开——万一杨博文需要帮助,他们能随时上前。
"我没事,真的。"杨博文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但受伤的脚踝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声痛呼像是一把刀刺中了左奇函。他猛地转身,几步冲下台阶,在杨博文面前单膝跪地:"别动!"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一次吗?"
杨博文愣住了。左奇函的眼睛通红,脸上有泪痕,这可能是张桂源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
"我......"杨博文的声音软了下来,"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左奇函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是我......我太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你。"左奇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今天这样,看着你受伤却无能为力......这感觉太熟悉了。"
杨博文的表情变得柔和:"奇函,这只是小伤,每个舞者都会经历的。"
"不,不只是今天。"左奇函抬起头,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从你父母出事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害怕。记得吗?那天我们约好在舞蹈室见面,但你迟到了,躲过了一场火灾......如果我当时没约你,如果你准时到了......"
杨博文的眼睛瞪大了:"你......你一直因为这个自责?"
左奇函没有回答,但颤抖的肩膀已经说明了一切。杨博文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但我差点失去你。"左奇函的声音支离破碎,"从那以后,我......我不敢靠你太近,怕我的感情会给你带来厄运。所以我假装对别人有兴趣,我故意推开你......"
杨博文的手指轻轻擦过左奇函的泪痕:"傻瓜。"
左奇函抓住杨博文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今天看到你摔下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失去你的风险永远存在,但比起这个,从未真正拥有你才是更大的痛苦。"
赫尔辛基的夜风轻拂过四人的发梢,远处的城市灯光如星辰般闪烁。张桂源不自觉地握紧了陈奕恒的手,两人默契地又后退了几步,给这对青梅竹马更多的私人空间。
他们听不清左奇函和杨博文接下来的对话,只看到左奇函低下头,虔诚地亲吻了杨博文的手背,而杨博文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左奇函的头发,眼中满是温柔。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张桂源小声问。
陈奕恒点点头,但就在这时,左奇函突然转头看向他们:"等等。"
他和杨博文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张桂源和陈奕恒推着轮椅走近,左奇函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恢复了部分往日的从容。
"谢谢,"他对张桂源和陈奕恒说,"谢谢你们带他来找我。"
杨博文微笑着补充:"还有,谢谢你们选择退出比赛。虽然很遗憾,但这对我们四个人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张桂源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是,"左奇函深吸一口气,"我们四个——你,陈奕恒,博文,还有我——注定要在一起,不管是作为舞伴、朋友,还是......"他看了一眼杨博文,嘴角微微上扬,"更多。"
陈奕恒挑眉:"所以你们现在是......?"
"在一起了。"杨博文坦然承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终于。"
张桂源忍不住欢呼一声,冲上去拥抱了杨博文,小心避开他受伤的脚踝:"太好了!我就知道!"
陈奕恒则相对克制,只是对左奇函点点头:"恭喜。"但眼中的笑意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左奇函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好了,别这么肉麻。我们得赶紧送博文回酒店休息,医生说要抬高患肢。"
"遵命,医生家属。"张桂源调皮地眨眨眼,换来左奇函一个威胁的眼神。
四人——准确说是三人推着轮椅——慢慢向等候的出租车走去。赫尔辛基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如钻石般闪烁。虽然比赛以意外告终,但张桂源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他们失去了一次夺冠的机会,却收获了更加珍贵的东西——完整的彼此。
出租车上,杨博文坐在副驾驶,受伤的脚被小心地垫高。左奇函坚持坐在他旁边,时不时检查绷带是否松动。张桂源和陈奕恒坐在后排,十指相扣。
"说起来,"张桂源突然想起一件事,"左奇函,你什么时候成了'医生家属'?"
左奇函头也不回:"我父亲是维也纳总医院的外科主任,从小耳濡目染。"
"所以你其实懂医?"陈奕恒惊讶地问。
"基本急救常识而已。"左奇函轻描淡写地说,但张桂源注意到他看向杨博文时眼中的专注——那绝对不仅仅是"基本常识"能解释的。
回到酒店后,左奇函坚持要杨博文住进他的套房,方便照顾。张桂源和陈奕恒帮忙将杨博文安置在床上,左奇函则忙着准备冰袋和枕头。
"我们是不是该撤了?"张桂源小声对陈奕恒说,看着左奇函小心翼翼地给杨博文盖上被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陈奕恒点点头,两人悄悄向门口移动。
"等等,"杨博文叫住他们,"明天我们怎么安排?"
左奇函头也不抬:"你哪儿也不准去,乖乖养伤。"
"但我们的机票是三天后的......"
"改签。"左奇函不容置疑地说,"直到医生确认你能坐飞机为止。"
杨博文无奈地笑了,但眼中满是甜蜜:"遵命,医生。"
张桂源和陈奕恒识相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走廊上,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最后是这样收场。"张桂源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陈奕恒站到他面前,双手撑在张桂源两侧的墙上,将他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不满意?"
张桂源笑着摇头:"正相反。比赛年年都有,但像今天这样的突破......"他指了指左奇函和杨博文的房间方向,"可能一辈子就一次。"
陈奕恒低头吻了他一下:"回房间?"
"嗯。"张桂源牵起他的手,"不过先声明,今晚纯睡觉。明天开始,我们要好好规划未来了。"
"什么未来?"
"四个人的未来啊。"张桂源眼睛闪闪发光,"你想,我们四个各有所长——你和我的舞蹈,杨博文的编导,左奇函的音乐和医疗知识。等毕业后,我们可以一起开个工作室,舞蹈治疗、表演、教学......"
陈奕恒微笑着听他滔滔不绝地规划,眼中满是宠溺:"听起来不错。"
"当然不错!"张桂源兴奋地说,"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四步舞曲工作室',怎么样?"
陈奕恒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吻封住了他的喋喋不休。走廊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这对年轻的爱侣,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融为一体。
远处,赫尔辛基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宣告着新的一天到来。虽然比赛未能完成,但对他们四人来说,一段全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