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凛冽的寒风无情吹轧在西伯利亚，就连脆弱的雪花也添上几分锐利。弗拉基米尔有些失神地仰望克里姆林宫上飘动的红旗。

昔日的荣光不再，伟大的时代终于落幕。

苏维埃说不出他现在的感受，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或者说，他不过是时代舞台上的一员，而现在，他该下场了。

身上已经开始溃烂，他抬手抹去眼框溢出的泪，四肢已经有些僵硬，留给弗拉基米尔的时间不多了。他拖着不听使唤的躯体到一棵白杨树下，血已经沁红了全身。他闭上眼，意识逐渐淡去。

新生的意识体们蠕动着变化形态，血淋淋地一团血肉逐渐有了人形，最后变成10多个样貌各异的孩童，他们诞生于苏维埃的血肉，却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寒风依旧凛冽，却不再像利刃般刺痛弗拉基米尔的皮肤。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灰暗的废墟中。

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远处残破的钟楼歪斜矗立，指针永远凝固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刻。

“这是哪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没有血迹，没有溃烂，仿佛死亡只是一场荒诞的幻觉。但左手小臂上，一行荧光数字正清晰浮现——89:23:59，红色的字符正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他皱眉，指尖试探着触碰那串数字，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虚无。

“您醒了，达瓦里希。”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弗拉基米尔猛地转身，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笔挺的灰色制服，领口的徽章在昏暗里泛着微光，面容年轻却刻着几分沉郁，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维尔纳？”苏联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随即僵在原地——东德早已随着那个冬天消散，而眼前的青年，却鲜活地站在风里，仿佛从未离开。

“是我。”东德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得如同过去的每一天，却又隔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疏离，“欢迎来到历史废墟。”

“历史废墟？”苏联环顾四周，破碎的砖石间露出褪色的镰刀锤子，倒塌的雕塑基座上刻着模糊的西里尔字母，被风沙磨烂的旗帜残片里，能辨认出红与黑的纹路……这里像是无数个死去时代的残骸被强行堆叠，既熟悉到心悸，又陌生得刺骨。

“是的，这里是已逝意识体的归宿。”维尔纳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手臂的倒计时上，“您还有三个月的初始活动时间——我们称之为赋时。”

“赋时？”苏联敏锐地抓住重点，“倒计时结束后会怎样？”

“会进入休眠。十天内若无法补充赋时，就会彻底消散。”东德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诵条文，仿佛“彻底消散”不过是天气预告里的多云转晴。

苏联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所以，这里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等待死亡？”

维尔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在两人之间旋出一道微型沙柱，又倏地散开。

“您刚来，还不了解这里的规则。”最终，东德打破沉默，“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为您解释。”

苏联盯着他，试图从那双碧蓝的眼睛里找出些什么——怨恨？不甘？或是深埋的疲惫？但维尔纳的神情始终如一：恭敬、克制，甚至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怀念，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憎恨。

这太奇怪了。苏联想。他本以为，东德，或者说所有曾被他攥在掌心的卫星国——都会用最锋利的眼神剜他。

“为什么帮我？”他直截了当地问，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压迫感。

维尔纳顿了顿，风掀起他额前的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因为在这里，我们都没有选择。”

远处传来低沉的钟鸣，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迟缓的警告。东德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时空乱流要来了。”他低声说，“您最好先找个结实的掩体。”

“时空乱流？”

“无序者的猎场。”维尔纳看向他，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锐利如刀，“如果想活下去，就得学会战斗——或者，找到愿意分您一口余温的人。”

苏联嗤笑一声，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军靴碾过脚下的碎砖发出脆响。“我从不靠他人施舍。”

东德注视着他，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那么，祝您好运，达瓦里希。”

风沙骤然变急，卷着细碎的石砾打在身上。金发青年的身影在灰雾里渐渐淡去，只剩声音还贴着风飘过来。

苏联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臂上的数字仍在无声流逝。

89:23:42

他攥紧拳头，转身走向废墟更深处。靴底碾碎玻璃的声音，在空旷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