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在废墟中穿行,灰暗的天色像一块浸了墨的湿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远处隐约可见一片残破却仍显恢弘的建筑群,断壁残垣间依稀能辨认出洋葱顶的轮廓——那是俄家的聚居地。他走近时,见雕花铁门半敞着,锈蚀的铁栅栏歪扭地挂在门轴上,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又像是懒得掩饰的拒绝。
他迈步而入,庭院里积着没过脚踝的枯叶,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石雕旁。银灰色的长发用皮质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身上披着件厚重的貂皮大衣,边缘的毛领已有些黯淡。他指尖捏着枚锈蚀的帝国勋章,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双头鹰纹路,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格里高利。”苏联开口,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男人缓缓转身,沙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微微眯起时,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讥诮:“啊,这不正是我亲爱的‘继承者’吗?”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空气瞬间凝固成冰。两人对视着,目光在空中撞出无声的火花,谁都不肯先移开视线,像两头对峙的困兽。
“看来你也没能逃过历史的清算。”苏联嗤笑一声,语气里淬着冰碴。
“至少我的帝国是寿终正寝,而非——”格里高利故意顿了顿,舌尖舔过下唇,吐出的词像淬了毒的匕首,“四分五裂。”
弗拉基米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但很快又松开了。他没兴趣在这里和沙俄比谁的坟墓更体面。
“既然不欢迎,我走便是。”他转身就走,军靴碾过枯叶发出脆响。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沙俄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悠然,“你的时间不多了,弗拉基米尔。”
苏联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俄家的领地。门轴在他身后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嘲笑,又像在叹息。
——
天色沉得更快了,废墟里的风声也变了调,呜呜咽咽的,像是无数被遗忘的亡魂在低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视野里撞进一抹熟悉的金发。
维尔纳。
东德站在一座半塌的钟楼旁,阴影斜斜地切过他的侧脸。他手里攥着把短刀,刀刃上沾着的暗色液体正一滴滴往下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左臂的倒计时刚刚跳了一下,数字鲜亮——92:15:33。
“您还活着。”维尔纳抬眼望见他,碧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很快又覆上惯常的平静。
“暂时。”苏联淡淡地应着,目光扫过他手臂上的数字,“刚补充了赋时?”
“嗯,时空乱流里解决了个无序者。”东德把短刀收回鞘中,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犹豫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如果您没地方去……可以暂时住我那里。”
苏联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不会再主动伸援手。”
维尔纳垂下眼,声音低了些:“……算是交易吧。以后您还我就行。”
他没追问“还”的含义,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废墟的街道上,四周的建筑残骸像沉默的巨人,断壁残垣间露出的破窗,像一只只空洞的眼,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从对面的巷口拐了出来。
他们与苏联和东德擦肩而过,彼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路边的碎石般无关紧要。
但就在错身的一刹那,苏联猛地皱紧了眉——一股熟悉的、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钻进鼻腔,那是战争的味道,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敌人的味道。
他下意识侧目,只瞥见三人的背影:为首者穿着深色军装,领口的十字徽章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旁边一人披着件卡其色外套,袖口露出小臂上模糊的太阳旗刺青;最后那个身形挺拨,裹着件白色军装,步伐从容却带着股顽固的执拗。他们很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
“别在意他们。”维尔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劝诫,“在这里,过去的恩怨……最好都放下。”
苏联冷笑一声,没接话。放下?有些东西,就算死了,也刻在骨头缝里。
——
东德的住处是栋勉强没塌的公寓楼,楼道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像踩碎了什么。房间不大,却收拾得整齐:一张铁架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条纹床单;一张木桌,上面摆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墙角堆着几块压缩饼干似的东西。至少,能遮风挡雨。
维尔纳递给他一杯热茶,杯壁上印着的镰刀锤子图案已有些模糊。茶水是温的,喝下去却驱不散历史废墟里那股透骨的寒意。
弗拉基米尔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手臂上的数字还在不紧不慢地跳动——89:05:12。
他握紧了茶杯,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杯沿的缺口硌得掌心微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