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不是吹来的,是裹着冰渣子,像无数细小的刀子,狠狠剐蹭着破庙的每一寸缝隙。腐朽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成了天公倾泻怒意的漏斗。
冰冷的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成串地砸下来,在积满厚厚灰尘和不明污垢的泥地上,溅开浑浊的、带着土腥气的泥水花。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朽木、尘土、角落干草腐烂的酸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却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挣扎的滞涩。
痛。
林青黛的意识是被一种近乎要将头颅劈开的剧痛硬生生拽回人间的。那感觉像有一把生锈的钝斧,在她两侧太阳穴里缓慢而执拗地劈凿。
视野里一片混沌的重影,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抽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腐朽气味的空气灌入喉咙,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这咳嗽又加剧了头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涣散的瞳孔挣扎着,终于艰难地对准了焦点。
映入眼帘的,是几根歪斜扭曲、被蛀虫啃噬得坑坑洼洼的黝黑梁木,上面挂满了破败的蛛网,在不知何处漏进来的、摇曳不定的昏暗光线下,如同鬼魅的触手。支撑着的屋顶岌岌可危,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坍塌,将下方的一切彻底埋葬。
视线再往深处,一尊泥胎剥落了大半的佛像,面目模糊不清,空洞的眼窝在光影交错中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森然地俯瞰着庙内的一切。
这不是她的安全屋!更不是她引爆军火库与尸王同归于尽的战场废墟!
丧尸的嘶吼、震耳欲聋的爆炸、刺目的白光、身体被空间乱流撕扯的剧痛……属于末世的记忆碎片在剧烈的头痛中疯狂翻滚、碰撞。她最后的意识,是引爆核心时那吞噬一切的毁灭之光。
“呃……”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一股更强烈的眩晕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重新砸回冰冷刺骨的泥地上。粗粝的砂石硌着皮肤,带来真实的痛感。
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低下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自己。一件粗糙得能磨破皮肤的葛布衣裙,洗得发白,打满了层层叠叠、歪歪扭扭的补丁,沾满了泥污和深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污渍。
这绝不是她那件用变异兽皮鞣制、镶嵌了合金护甲片的作战服!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曾佩戴着特制的战术腕表,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
等等……不是完全光滑。
在靠近腕骨内侧,一个从未见过的、淡青色的印记,如同藤蔓般蜿蜒盘绕。形状奇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在昏暗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幽光。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印记,陌生的环境。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和身体强烈的不适感中,一阵细微的、几乎被狂暴的风雨声彻底淹没的啜泣,如同游丝般,顽强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那声音压抑到了极点,带着幼兽濒死的绝望和无助。
林青黛猛地扭头,动作牵扯到僵硬的颈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声音来源。
就在离她不足两丈远的一堆半湿半腐的枯黄干草上,蜷缩着四个小小的身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群在暴风雪中失去了庇护、只能本能地挤靠在一起汲取微弱暖意的雏鸟。
单薄得几乎透明的破旧衣衫,根本无法抵御这破庙里无孔不入的刺骨湿冷。
最大的那个男孩,约莫八九岁,骨架纤细得惊人,嶙峋的肩胛骨在破布下清晰可见。
他紧紧抿着干裂发白的嘴唇,下唇甚至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地盯着林青黛的一举一动,里面充满了林青黛无比熟悉的情绪——那是末世里挣扎在底层的人看向任何活物时都有的,深入骨髓的警惕,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或转身就逃的野性。
然而,他那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微微前倾,将另外三个更小的身影牢牢挡在自己身后。
紧挨着他的,是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女孩。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随着身体的颤抖不住地滚落。
她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茫然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攥着男孩腰侧那几乎无法蔽体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再旁边,一个更小的男孩,蜷缩成一团,大概只有四五岁。
他紧紧闭着眼睛,小小的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喉咙深处都发出拉风箱般令人心悸的“嗬嗬”杂音。
瘦削的脸颊上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像两朵被强行点燃的、即将熄灭的火焰。
最里面的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是个小小的女娃。她把自己缩得几乎看不见,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刺猬,只露出半个冻得发紫的小脸蛋。
小小的身子筛糠般抖动着,牙齿磕碰的声音细碎而清晰。她似乎在极力忍耐,但细弱蚊蚋的呜咽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咬紧的牙关里泄露出来:
“呜……冷……娘亲……玥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