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青黛的目光扫过他们时,那个发烧的小男孩似乎被这无形的注视惊扰,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而迷茫,像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他的视线无意识地飘荡,最终落到了林青黛脸上。或许是高烧带来的错觉,或许是极度恐惧下的本能呼唤,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微弱地、破碎地唤了一声:
“娘……娘亲?”
轰——!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林青黛混乱的意识之上。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带着原主绝望、麻木、痛苦、不甘的滔天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勉力维持的精神堤坝。
一个同样名叫林青黛的年轻妇人,面容模糊,身形佝偻,眼神里是常年被生活重压碾磨出的死寂。
丈夫?
记忆碎片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和旁人指指点点的“克夫”、“晦气”。
四个孩子,并非亲生,是捡来的?还是过继的?记忆同样模糊不清。
只有那无休无止的饥饿感,像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那透骨的寒冷,在每个漫长的冬夜里冻僵灵魂;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带着恶意和鄙夷的白眼、唾骂、推搡……
最后的画面,是浑浊湍急的河水,冰冷刺骨,瞬间淹没了口鼻——为了捞取河面上漂浮的那点可怜的、可能是别人丢弃的烂菜叶子,失足滑落!
被人七手八脚拖上岸时,只剩下一口游丝般的气,胸腔里灌满了泥水,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死亡的铁锈气。
最终,在这座绝望的破庙里,在孩子们惊恐无助的注视下,这口气彻底散了。
而她,末世生存专家林青黛,就在这具刚刚咽气的、冰冷僵硬的躯壳里,睁开了眼睛!
“呕……”
强烈的眩晕伴随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袭来。林青黛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干呕,却只能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冰冷的空气趁机灌入肺腑,带来一种残酷的、令人窒息的清醒。
这不是末世。
但这里,同样是地狱。
只是这里的“丧尸”,是铺天盖地的饥荒、深入骨髓的寒冷,以及比变异兽更可怕的人心险恶。
“娘亲……娘亲……冷……饿……玥儿饿……”
最小的女娃,沈知玥,似乎被林青黛干呕的声音惊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细弱的哭声如同断线的珠子,断断续续地响起。
那声音里的无助和纯粹的生理需求,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林青黛那颗早已被末世磨砺得如同铁石般的心脏深处。
最大的男孩沈知远猛地回过头,眼神凌厉如刀,狠狠地剜了小妹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
“知玥!闭嘴!不许吵!”
他一边低斥,一边近乎粗暴地把哭得抽噎的小妹往干草堆更深处塞去,试图用自己那同样单薄的身体挡住更多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寒风。
然而,那点遮挡在肆虐的风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重新转向林青黛的目光,警惕之外,那份深藏的恐惧和怨恨几乎要溢出来。
显然,原主之前的懦弱和无能,并未给这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孩子带来过丝毫的安全感,只有更深重的绝望。
“咳…咳咳咳……”
高烧的沈知衍被这压抑的气氛刺激,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每一次剧烈的咳喘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脸颊那两团病态的红晕瞬间蔓延开,整张小脸憋得紫涨,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
林青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
末世十年,她见惯了尸山血海,亲手终结过无数活死人甚至心怀叵测的同类,死亡对她而言早已是麻木的日常。
可眼前这四个瑟瑟发抖、在饥饿和疾病的魔爪下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那层坚硬厚重的冰壳上,砸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活下去。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别怕。”
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这具身体濒死复苏后的虚弱和记忆强行融合带来的滞涩感。
然而,在这沙哑之下,却奇异地透出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历经无数次生死绝境磨砺出的核心意志。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头痛和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信号,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撑住冰冷湿滑的泥地,一点点挪动僵硬麻木的双腿,朝着孩子们蜷缩的干草堆蹭过去。
动作因为对这具陌生躯壳的掌控力不足而显得异常笨拙和僵硬,好几次都差点失去平衡重新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