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柱完踱步在前，步伐拖着一种慵懒的散漫，李敏赫紧随其后，大气不敢喘。两人穿过赫拉宫殿金碧辉煌却冰冷如墓穴的连廊，步入富二代们惯常盘踞的私人领地。空气里悬浮着一种精心粉饰的平静假象，丝毫看不出刚刚死了一位熟识的同龄人。
周锡京双臂抱胸，下颌倨傲地抬起，淬毒冰刃般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剜在车柱完身上；周锡勋斜倚一旁，指间把玩着一支飞镖，面色看似沉静，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压抑的紧绷；夏恩星眼神慌乱地闪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乎要将布料揉烂；刘珍妮则焦躁地颦眉，视线牢牢锁住李敏赫。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周锡京劈面掷出命令，声音冷硬如铁：“车柱完是吧，把视频删了。”
那口吻，如同吩咐清扫一件碍眼的秽物。
车柱完唇角微弯，牵起一抹极淡、近乎玩味的笑意。他并未即刻回应，而是不疾不徐地踱至沙发前，姿态优雅地落座，长腿交叠，俨然此地的主人。他抬眼，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眼前这四个出身煊赫、此刻却各怀鬼胎的少年少女。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让被注视者感到无形的重压碾上心头。
“视频？”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割裂了室内的死寂，“什么视频？”他故意停顿，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周锡京眼底腾起的怒焰，以及其余几人瞬间僵硬的肢体，“哦……”他指尖随意地虚点几下，如同盘点着不值一提的琐碎，“是说诸位那场……嗯，颇具‘创意’的‘入学庆祝派对’？”
“少装蒜！”周锡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狂躁，“你知道是什么！立刻删掉！”
车柱完喉间逸出一声轻浅的“呵”，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搁在膝上，姿态从容得如同逗弄爪下猎物的猛兽。“本来呢，”他语速慢得折磨人，每个音节都像裹着蜜糖的毒刺，“那段视频于我而言，确实乏善可陈。不过是几个百无聊赖的公子千金，寻些俗套的乐子，司空见惯罢了。”
话音陡转，他眸中兴味骤浓，如同发现了新奇的玩物：“但现在，人死了。一切……可就截然不同了……”他刻意拖长尾音，满意地看到周锡京瞳孔骤然收缩，周锡勋眉头深锁，夏恩星抖若筛糠，刘珍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一个被诸位‘悉心关照’过的、身世堪怜的‘天才少女’，在经历了一连串‘不幸’之后，最终选择在宝松村纵火‘自杀’……”车柱完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神经上，“多么凄美又顺理成章的悲剧链条啊。”他嘴角噙着残忍的讽意，“你们说，若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或锲而不舍的警方，‘偶然’目睹了这段视频……会不会恍然大悟，闵雪雅小姐的陨落，并非仅仅源于‘学业重压’，而是因为……不堪忍受某些人旷日持久、登峰造极的凌虐，才最终……绝望赴死？”
“自杀”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丧钟在每个人耳边敲响。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周锡京面如死灰，那是愤怒、恐惧与尊严被彻底践踏的屈辱交织成的惨淡。夏恩星死死捂住嘴，呜咽被堵在喉间。刘珍妮惊慌失措地望向周锡勋。
周锡勋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声线，上前一步：“车柱完，开出你的条件。多少钱？”这是他勉强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
这句交易般的提议，却像点燃了车柱完更深层的轻蔑。他嗤笑出声，笑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悠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周锡勋，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钱？”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你看我……像是需要那东西的样子么？”他摊开手，目光扫过室内极致的奢华，最终落回四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餍足，“我啊，对钱没兴趣。我只是纯粹地……欣赏诸位此刻这副精彩绝伦的表情。”
他玩味地欣赏着周锡京因暴怒和屈辱而扭曲的面容，周锡勋强作镇定面具下的裂痕，夏恩星和刘珍妮的惊惶失据。这份将云端骄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掌控感，显然比任何冰冷的数字都更能取悦他。
“视频，我会妥善保管。”车柱完丢下结论，语气平淡如初，却比任何威胁更令人胆寒，“权当是……留个有趣的纪念。或者，以备不时之需。”他不再施舍他们一丝目光，仿佛眼前之人已成弃子。
“敏赫，走了。”他随意地招呼，如同结束了一场无趣的下午茶。
李敏赫心情复杂地瞥了眼僵在原地的四人，赶紧跟上。
“李敏赫！你什么意思？！”周锡京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追出来。
“呃，锡京，我……”李敏赫下意识想停下解释。
“李敏赫？”车柱完脚步一顿，胳膊极其自然地往李敏赫肩膀上一揽，将人直接箍进怀里，动作亲昵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哦，他啊，我看着挺顺眼。”他侧头瞥了周锡京一眼，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正好我还缺个朋友。以后，他就跟我混了。”
厚重的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合上，彻底隔绝了门里周锡京愤怒的尖叫。
门合拢的瞬间，仿佛也切断了李敏赫与过去那个唯唯诺诺自我的最后一丝联系。他跟在车柱完身后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那道高挑、透着慵懒却极具压迫感的背影上。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鼓噪，并非全然的恐惧，还混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灼热的情绪——崇拜。车柱完！他居然真的让顶楼那对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双胞胎吃了瘪！那种视规则与强权如无物的狂妄，那种将他人恐惧玩弄于股掌的从容，像致命的毒药，悄然腐蚀着李敏赫的理智，滋生出一种扭曲而强烈的向往。车柱完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悸动的心弦上。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洒下来，将白昼的喧嚣与赫拉宫殿的罪恶一并吞噬。几小时后，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幽灵般滑入宝松村破败的街道，悄无声息地停在距离那栋焦黑废墟不远处的阴影里。车门打开，两个裹在宽大黑色兜帽卫衣里的身影敏捷地钻出，脸上严丝合缝地捂着同色口罩，只余下两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这片死寂的荒凉。空气中，火灾残留的焦糊味混合着废墟特有的尘埃与绝望气息，冰冷刺骨，深入骨髓。司机在车内无声颔首，引擎熄灭，车辆彻底融入更深的黑暗。
“白糖…应该就在这附近。”李敏赫压低嗓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下摆，视线投向那栋如同狰狞伤疤般烙印在夜色中的焦黑建筑——闵雪雅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空间虽小但布置得很温馨，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无声控诉着惨烈的结局。他深吸一口带着灰烬颗粒的冰冷空气，抬脚就要摸索着向那黑洞洞的楼梯口走去。
“等等。”车柱完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铁钩，精准地钉住了李敏赫的动作。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攥住李敏赫的卫衣后襟，力道强势不容挣脱。李敏赫被拽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撞进车柱完深邃的眼眸。只见对方微微偏头，目光如夜行狩猎的隼，锐利地锁定废墟楼下阴影里停泊的一辆不起眼的轿车。那车熄了火，几乎与浓墨般的黑暗融为一体，若非刻意观察，极易被忽略。
“申秀莲的车。”车柱完的气息贴着李敏赫的耳廓拂过，带着一丝玩味的冷冽，“人大概在上面。现在上去，是想给她送个伴手礼，还是想把自己打包成新的祭品？”他松开手，顺势将李敏赫往旁边更深的阴影里一带，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意味。李敏赫的心骤然沉到谷底，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冰凉的冷汗。申秀莲！她竟然在这里！在闵雪雅的“家”里？是哀悼，还是……在搜寻某些致命的证据？那片焦黑的废墟在他眼中陡然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
两人屏息凝神，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时间在死寂和焦灼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李敏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车柱完平稳得近乎冷酷的呼吸声。
就在这紧绷的弦几乎要崩断的刹那，又一道刺目的车灯如利剑般劈开黑暗，由远及近。一辆更为张扬的轿车在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男人。借着车灯熄灭前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李敏赫的瞳孔骤然缩紧！
“爸？！”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幸亏被口罩捂住大半。那个身形略显矮胖、走路带着习惯性趾高气扬姿态的，不是他父亲李奎镇又是谁？旁边那个神色凝重、眉宇间透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焦虑的，是夏恩星的爸爸，夏允哲医生。他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深更半夜跑到这片刚死过人的废墟来做什么？巨大的问号和强烈的不安瞬间将李敏赫淹没，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车柱完。
李奎镇似乎很烦躁，压着嗓子对夏允哲急促地说着什么，夏允哲只是紧锁眉头，频频摇头。两人显然没发现阴影里蛰伏的另外两人，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栋焦黑的废墟攫住，正迈步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眼看他们就要走进那吞噬光线的楼道口，李敏赫心头一紧，几乎要冲出去阻止。车柱完的胳膊无声地横过来，带着警示的力道压在他肩头，示意他噤声。
“我爸现在上去不就撞上秀莲阿姨了？！”他急得一把抓住车柱完的胳膊，踮起脚凑近对方耳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
车柱完低头，看着李敏赫圆睁的眼睛。顺势俯身，薄唇隔着口罩贴上李敏赫的耳廓，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和掌控感，丝丝缕缕钻入李敏赫的鼓膜：“慌什么。申秀莲现在……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可是，我爸他…毕竟也是帮助遗弃了尸体。”李敏赫的声音带着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车柱完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车柱完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闵雪雅又没有死，你爸的罪就不成立。”
听到车柱完的话，李敏赫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松弛。
就在这时——
“汪！汪呜！”
一声清脆又带着点委屈的呜咽声，突兀地撕裂了凝重的死寂。只见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白色身影，从旁边一丛枯败的绿化灌木里奋力钻了出来，抖落一身尘土。正是白糖！它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李敏赫的气息，立刻兴奋地甩着小尾巴，撒开四条短腿，朝着他藏身的阴影欢快地奔来。
李敏赫心头一喜，下意识就要弯腰去迎接这毛茸茸的小家伙。
然而，下一秒，他和车柱完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同时死死地钉在了白糖的嘴边。
小家伙嘴里，赫然叼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在远处昏黄路灯极其吝啬的反光下，竟迸溅出点点细碎却璀璨夺目的金芒！
白糖毫不知情地跑到李敏赫脚边，亲昵地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他的裤腿，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口，将那件“宝贝”放在地上，仰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李敏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缓缓蹲下身，借着那点可怜的光线，仔细辨认着地上的物件。
那是一只怀表。造型古典繁复，沉甸甸的质感，黄金打造的外壳上，密密麻麻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钻石，即使在污泥和狗狗口水的玷污下，也丝毫无法掩盖其扑面而来的极致奢华与沉淀的年代感。镂空的表盖下，隐约可见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这…这不是…”李敏赫口罩外露出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我爸从爷爷那里偷拿出来的那块……花了15亿天价（约七百九十多万）从拍卖会拍下的古董镂空怀表！”联想到父亲刚才鬼祟的身影和烦躁的神情，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该不会…该不会是昨天他来这里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小心弄丢在这儿的吧？！”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被爷爷知道了……我爸他……绝对会被活活骂死！不，不止！他会…扒皮抽筋都不够！”李敏赫暗自咬牙，心头涌起一股对自家老爸的无语。
他迅速将怀表揣进兜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沉甸甸的，如同揣着一块灼热的罪证。他并不打算将它还给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父亲。
车柱完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今晚的收获，远不止一只小狗。“先离开这里。”车柱完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闵雪雅焦黑的家门洞，又瞥了一眼远处申秀莲和李奎镇他们所在的阴影，“这地方今晚太热闹了。”
两人带着白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迅速退回到阴影中的轿车。司机无声地启动引擎，车辆平稳滑出宝松村，将那片承载着罪恶与绝望的废墟远远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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