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推着往前走，沉滞又带着点微妙的变化。樊梓懿依旧逃课，只是频率似乎低了一些。他依旧会出现在老槐树下的垃圾桶旁，只是蹲在那里时，偶尔会盯着地面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划拉几下，像是在重复某个复杂的解题步骤。他依旧抽烟，只是每当烟雾缭绕，眼前总会莫名其妙地闪过一双干净专注的眼睛，还有递到面前那颗小小的、被遗落在天台上的薄荷糖。
那天放学铃声刚歇，教室里的人潮便迫不及待地涌向门口。樊梓懿慢吞吞地收拾着桌洞里寥寥几本课本，动作带着惯有的拖沓。教室里很快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他拎起那个磨损严重的书包，准备离开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戴宇丞的位置——空空如也，桌面收拾得一丝不苟。
他扯了扯嘴角，一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习惯的麻木感涌上心头。刚走到教室门口，前排一个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男生李凯，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涨红着脸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翻了椅子。他几步冲到樊梓懿面前，把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纸团，狠狠地塞进樊梓懿手里。
“拿着！”李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报复的快意，“好好看看！戴宇丞瞎了眼！你这种垃圾……你根本不配！”
纸团被硬塞过来，带着一股汗湿的黏腻感。樊梓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团纸。李凯丢下那句充满恨意的话，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飞快地抓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樊梓懿站在原地，掌心被那个粗糙的纸团硌着。他认得李凯，一个总是低着头、成绩中游、存在感极弱的男生。上学期有一次，他似乎是因为交不起什么所谓的“保护费”，被樊梓懿和另外几个人堵在放学路上“教训”过一顿。当时李凯蜷缩在地上的样子，像一只被雨水淋透的、瑟瑟发抖的麻雀。樊梓懿早已忘了那件事，就像随手扔掉一个空烟盒。
他低头，慢慢地、有些僵硬地展开那个被汗水浸得有点软的纸团。
劣质的作业本纸，上面用粗黑的马克笔写满了触目惊心的字句，字迹扭曲用力，仿佛要穿透纸背：
“樊梓懿，你这种烂人离戴宇丞远点！”
“垃圾只会拖累别人！滚出学校！”
“你妈摆水果摊养出你这么个废物真是可怜！”
“戴宇丞被你骗了！恶心！变态！”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樊梓懿的眼球上。最后那句“恶心！变态！”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捅进他心窝最深处，冰冷刺骨。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种麻痹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他捏着纸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喉咙发紧，干涩得厉害，胃里翻搅着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推开。戴宇丞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似乎是去办公室取东西。他刚走进来，就看到樊梓懿一个人僵立在教室前门，背对着他，肩膀绷得像一块石头。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怎么了？”戴宇丞察觉到异样，快步走过来。
樊梓懿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有些失控。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里翻涌着戴宇丞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暴戾和某种近乎崩溃的痛苦。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纸条猛地往戴宇丞眼前一递，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得更厉害。
戴宇丞疑惑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目光扫过上面那些充满恶毒诅咒的字句。他的眉头瞬间锁紧，眼神从最初的惊讶迅速转为冰冷的锐利。他看得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底。当看到“恶心！变态！”那四个字时，他捏着纸条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薄薄的纸张几乎要被撕裂。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隐约传来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更衬得这份寂静沉重得让人室息。
樊梓懿盯着戴宇丞，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等待着宣判，或者等待着爆发。他看到戴宇丞眼中那冰冷的怒意，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底的冰窟。他几乎可以想象下一秒，戴宇丞会把这肮脏的纸条扔回他脸上，或者用他那清冷的声音说出同样嫌恶的话……
然而，戴宇丞抬起了头。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樊梓懿从未见过的、近乎灼人的火焰。他没有看樊梓懿，目光越过他，扫向教室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聚集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学生，显然是听到了动静。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好奇、惊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戴宇丞的视线在那些脸上冰冷地掠过，最后定格在刚走进教室、显然也看到了纸条、正震惊地捂住了嘴的班长脸上。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戴宇丞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
他拿着那张纸条，径直走到讲台边。那里放着一个点蜡烛用的银色打火机，是班会上偶尔会用到的。戴宇丞拿起打火机，“嚓”的一声脆响，一簇幽蓝的小火苗蹿了出来。
火光映亮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神冷冽如寒冰。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写满污言秽语的纸条一角凑近了火苗。
纸张瞬间被点燃，贪婪的橘红色火焰迅向上蔓延，吞噬掉那些恶毒的字句——“垃圾”、“废物”、“恶心”、“变态”！火焰跳跃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扭曲的黑烟升腾起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纸张燃烧的焦糊味。火光映在戴宇丞的瞳孔里，跳跃着，燃烧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教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吞噬纸张的微弱声响。门口围观的学生们全都僵住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直到最后一点纸片化为灰烬，轻飘飘地落在讲台光滑的桌面上，只留下几点焦黑的痕迹和盘旋的、呛人的烟缕。
戴宇丞松开打火机，任由它落在讲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门口每一张震惊呆滞的脸，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樊梓懿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你们觉得他脏?”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众人，然后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比你们所有人都干净。”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直接走到还僵在原地的樊梓懿面前，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走。”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樊梓懿，而是自然地、坚定地拽住了樊梓懿的书包带，拉着他，在所有人惊愕、复杂、难以置信的目光洗礼下，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出了死寂的教室。樊梓懿像个失魂的木偶，被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踉跄地跟在后面。身后，是无数道芒刺般的目光和一片死水般的寂静。戴宇丞的手指隔着粗糙的书包带，传递过来的是一种滚烫的、近乎灼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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