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无边无际。
林衍的意识沉在渊底，只有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反复冲刷着他濒临破碎的躯壳。
左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每一寸骨头，每一丝肌肉都在尖叫着撕裂。经脉里残留的狂暴力量如同失控的刀片，仍在缓慢地切割。更深处，一种阴冷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麻痹感，正顺着血管，悄无声息地向心脏蔓延。
【警告！未知神经毒素（蝎尾蓝）微量侵入…】
【宿主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毒素解析进度：1%…滋…2%…系统过载…核心程序…休眠…】
冰冷的、断断续续的系统提示，是这片死寂黑暗里唯一扭曲的坐标。那微弱的解析进度条，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受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霸道的暖流，猛地冲破了黑暗的冰层！
那暖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药草苦涩与某种难以名状腥气的味道，粗暴地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灌入喉咙！
“呃…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受伤的肺腑，林衍猛地弓起身子，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地喘息、呕吐，混合着黑紫色血块的污物溅了一地。每一次咳嗽都带来全身骨骼错位般的剧痛。
意识，被这粗暴的“唤醒”方式，硬生生从深渊里拽回了一丝。
模糊的视线艰难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昏黄摇曳的火光。光影勾勒出一个低矮、破败、弥漫着浓重霉味和药草混合气息的屋顶，茅草稀疏，蛛网垂挂。
不是他的破院。
他躺在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干草上，身下只垫着一块粗糙的、磨得发亮的破麻布。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跛脚的老乞丐。
他佝偻着背，坐在一个用三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边。火光跳跃，映着他沟壑纵横、满是污垢的脸，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阖，如同假寐的秃鹫。一根磨得油亮的破竹竿斜靠在旁边。
火塘上架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罐，里面正翻滚着粘稠的、墨绿色的液体，散发出那股霸道刺鼻的味道。
“醒了？”
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老乞丐没抬头，只是用一根同样脏污的木棍，慢吞吞地搅动着陶罐里翻滚的药汁。
林衍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剧痛和残留的麻痹感扼住了他的声带。他只能用那双布满血丝、虚弱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火光映照下的佝偻背影。
“命，挺硬。”老乞丐搅动药汁的动作没停，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蝎尾蓝的毒，加上你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内伤，换个人，尸体都该硬了。”
蝎尾蓝！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衍混乱的意识！系统提示的【蝎尾蓝毒素】！果然是林峰那阴毒的暗器！
老乞丐…他怎么会知道？！
“那…毒…”林衍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气音。
老乞丐终于停下了搅动。他慢悠悠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林衍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又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被破布重新包裹、却依旧肿胀如紫色萝卜的左臂上。
“毒？”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毒在你自个儿的血里泡着呢。那小子血里的毒，沾了你手上的烂肉，钻进去了。”
林衍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系统最后的警告是真的！毒素通过自己手上的伤口，接触了林峰含有毒素残留的血液！
【毒素解析进度：3%…滋…】
脑海中，那微弱得几乎熄灭的解析进度条，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能…解？”林衍死死咬住牙关，抵抗着新一轮袭来的眩晕和麻痹感。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麻痹感，正缓慢地蚕食着他的指尖。
“解？”老乞丐嗤笑一声，声音如同夜枭，“蝎尾蓝，北地‘黑寡妇’蜘蛛的毒腺，混了七种寒潭蛇毒，再佐以阴煞之地生长的‘鬼哭藤’汁液淬炼。见血封喉是夸张，但半个时辰内麻痹心脉，让人在清醒中看着自己窒息而死，绰绰有余。”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像是回忆，又像是纯粹的冷漠。
“你这点分量，死不了。”他慢吞吞地拿起旁边一个同样肮脏的木碗，用破木勺舀起一勺粘稠滚烫的墨绿色药汁，“但你这条胳膊，还有你这身破烂经脉，再加上这毒在里面搅和……”他顿了顿，将木碗递到林衍面前，浓郁的苦涩腥气几乎令人窒息，“废定了。运气好，当个瘫子。运气不好，毒入心脉，多熬几天再死。”
废人？瘫子？死？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衍心上，带来窒息般的绝望。擂台上的惨胜，拼尽一切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
一股狂暴的不甘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那碗墨绿色的、如同毒液般的药汁，又猛地看向老乞丐浑浊的眼睛！
“你…为什么…救我？”他用尽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老乞丐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像是在打量一件值得玩味的物品。
“救？”他咧了咧嘴，“顺手。看你骨头够硬，还能在泥里扑腾几下。老瘸子我，就喜欢看硬骨头在泥里打滚的样子。”他晃了晃手里的破碗，墨绿色的药汁在碗沿挂下粘稠的丝，“喝不喝？不喝，就等着烂。”
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问要不要喝一碗凉水。
林衍的目光，在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汁和乞丐脸上那近乎残酷的漠然之间，来回扫视。
没有选择。
要么赌这碗来历不明、气味恐怖的药汁，要么…等死，或者生不如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肺腑又是一阵剧痛。他没有丝毫犹豫，用那只完好的、同样颤抖的右手，一把接过了那只脏污的木碗！
碗壁滚烫，墨绿色的药汁粘稠如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林衍闭上眼，屏住呼吸，如同饮下穿肠毒药，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滚烫！苦涩！浓烈的土腥味混杂着难以形容的腥臊，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路灼烧过喉咙、食道，狠狠砸进胃里！
“呕——！”
强烈的反胃感瞬间冲上喉头，他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痉挛，额头上青筋暴起，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灼烧、冰寒的狂暴洪流，在胃里轰然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啊啊——！”
压抑不住的惨嚎从指缝间挤出！他蜷缩在霉烂的干草堆上，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剧烈地抽搐、翻滚！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变得一片死青！汗水、血水、还有从毛孔中渗出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色粘稠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左臂的剧痛被这股更狂暴的力量彻底点燃！嵌在血肉里的碎玉仿佛被激活，爆发出灼热的刺痛！原本缓慢侵蚀的蝎尾蓝毒素，像是受到了刺激，猛地加速了蔓延，阴冷的麻痹感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向心脏！
【警告！未知高能复合药性侵入！】
【与蝎尾蓝毒素产生剧烈冲突！】
【宿主生命体征剧烈波动！濒危！】
【经脉受损度：53%…55%…58%！】
【毒素解析进度：5%…滋…8%…冲突加剧…解析受阻…】
脑海中，幽蓝和血红的警告字符疯狂闪烁、重叠、扭曲！尖锐的电子噪音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系统面板上的数据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跳动，一片混乱！
“嗬…嗬…”林衍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眼球因为剧痛而暴突，布满了血丝，死死瞪着低矮的屋顶茅草，视线一片模糊。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正在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从内部疯狂撕扯、摧毁！
废人？瘫子？
不！他感觉现在就要被活活撕碎！在这痛苦的地狱里彻底湮灭！
“哼。”
一声轻微的冷哼从火塘边传来。
老乞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拄着他那根破竹竿，浑浊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在干草堆上痛苦翻滚、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林衍。
“骨头够硬，也得看熬不熬得过这锅‘百沸汤’。”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没有丝毫波澜，“熬不过，骨头再硬，也只是一堆熬烂的药渣。”
他不再看林衍，慢悠悠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这破屋唯一一扇用破草席勉强遮挡的门口。
“天亮前，别死。”
草席晃动，佝偻的身影融入了门外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这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话语，在充斥着药味、血腥味和痛苦呻吟的破屋里回荡。
痛！
无边无际的痛！
身体是战场。左臂内嵌的碎玉如同失控的熔岩核心，狂暴的热力疯狂灼烧着血肉和经脉；而那股墨绿色的药力则像冰封万载的寒潮，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更深处，蝎尾蓝的阴毒如同跗骨之蛆，在冰火交织的缝隙中游走，麻痹着神经，侵蚀着生机。
三股力量在他脆弱的躯壳内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
【经脉受损度：61%…滋…64%…】
【毒素解析进度：12%…滋…冲突干扰…数据紊乱…】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心脏负荷…】
系统混乱的警告如同背景噪音，已经无法分辨。林衍的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浮沉，时而清晰得能感觉到每一寸肌肉纤维的撕裂，时而又模糊得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攥住脑海中那一点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幽蓝光芒——那混乱的系统，那仅存的、还在艰难蠕动的解析进度条！
解析！解析这该死的毒！解析这该死的药！
意念如同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向那片混乱的数据流！
嗡——！
脑海深处猛地一震！
原本混乱闪烁、濒临崩溃的幽蓝光芒，似乎被这孤注一掷的意念强行凝聚了一丝！【毒素解析进度】的字符猛地一跳！
【毒素解析进度：15%…】
【部分成分分离：检测到高浓度‘鬼哭藤’生物碱…神经突触阻断效应…】
【检测到‘黑寡妇’蛛毒蛋白片段…作用于神经肌肉接头…】
【检测到…滋…未知寒性药力成分…中和？…干扰…】
破碎的信息如同冰雹砸入林衍混乱的意识！
鬼哭藤！神经阻断！黑寡妇！肌肉麻痹！
中和？
中和！
这个关键词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那碗“百沸汤”里狂暴的寒性药力，或许…不是毒！是解药的一部分！它在试图中和蝎尾蓝的毒性！只是过程过于霸道，如同用冰水浇灭烈火，稍有不慎，就连灰烬也一同浇灭！
念头急转！
林衍猛地睁开被血汗模糊的眼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他不再试图压制体内那冰火交织的狂暴冲突，反而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将意念狠狠投向左手掌心那如同烙铁般滚烫的碎玉！
不是汲取力量！是引导！
引导那股狂暴的、源自碎玉的灼热力量，主动地、有意识地，去冲击、去包裹、去“点燃”体内那股同样狂暴的、来自“百沸汤”的寒性药力！
“呃啊——！”
更恐怖的剧痛瞬间爆发！仿佛将滚烫的岩浆直接灌入了冰封的经脉！左臂的伤口猛地崩裂，暗红色的血混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汩汩涌出！他全身的血管都如同蚯蚓般暴凸起来，皮肤在青紫和潮红之间疯狂变换！
【经脉受损度：69%！】
【警告！宿主强行引导能量对冲！风险：毁灭级！】
毁灭？不破不立！
林衍的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意识却在剧痛的巅峰，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的清晰！
灼热与极寒，两股同样狂暴的力量，在他疯狂的引导下，如同两条失控的恶龙，轰然对撞！
嗤——！
一种仿佛冷水浇在烧红铁块上的剧烈反应，在他体内爆发！
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林衍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但就在这毁灭性的对撞中心！
奇迹发生了！
那阴冷蔓延的蝎尾蓝毒素，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在两股极端力量对冲形成的、短暂的“空白”地带，被狠狠地“挤”了出来！那阴冷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开始从心脏位置缓缓退却！
【毒素解析进度：25%…30%…35%…对冲干扰减弱…解析加速！】
【检测到毒素活性被强行抑制！扩散停滞！】
【未知寒性药力消耗…89%…】
【碎玉能量逸散…消耗…75%…】
成功了？！
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涌上心头，林衍就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强行引导两股毁灭性能量的代价彻底显现！左臂内的碎玉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几乎熄灭！狂暴的热力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经脉寸断后的、深入骨髓的空虚和冰冷！而那股来自“百沸汤”的霸道寒力，也消耗殆尽。
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烂皮囊。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紫色淤血狂喷而出！
林衍重重地砸回霉烂的干草堆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坠落。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破屋外。
更深沉的夜色笼罩着荒僻的角落。夜枭在远处的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啼叫。
跛脚的老乞丐并未走远，只是静静地拄着破竹竿，佝偻着背，如同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仿佛本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他浑浊的眼睛，透过草席的缝隙，冷漠地注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从林衍痛苦的翻滚、痉挛，到那最后疯狂的能量引导和对冲，再到此刻如同破布般瘫软在血泊之中，气息奄奄。
当林衍最后喷出那口黑紫色淤血时，老乞丐那双浑浊得如同死水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波动。
那波动，既非赞许，也非怜悯。
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看到一头落入陷阱、挣扎得遍体鳞伤、却依旧用獠牙咬断了捕兽夹的幼狼时，所流露出的…一丝纯粹的、冰冷的观察兴趣。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骨头…够硬。”
声音轻得像叹息，散在冰冷的夜风里。
他不再停留，拄着竹竿，一瘸一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破屋内。
死寂。
只有火塘里残余的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映照着干草堆上那个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的身影。
他的左手无力地摊开着，包裹的破布早已被鲜血和粘液浸透、散落。掌心处，几片深深嵌入血肉的碎玉，在微弱的炭火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近乎死寂的灰白色，表面的幽蓝光芒彻底消失。
【经脉受损度：72%…】
【毒素解析进度：41%…（停滞）】
【系统核心能量耗尽…遭遇对冲能量风暴冲击…核心符文破损加剧…】
【病毒活性…滋…异常活跃…】
【强制进入…深度休眠…】
最后一行扭曲的红色字符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脑海中，那点维系着他与这诡异能力、维系着他最后一丝希望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和深入骨髓的、仿佛永远无法愈合的剧痛，如同永恒的诅咒，将他紧紧包裹。
天，快亮了。
一缕惨淡的灰白色光线，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从屋顶的破洞中漏下，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林衍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上。
他依旧没有醒。
如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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