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里的尘埃

电子厂的换气扇第23次发出异响时，沐观正用红笔标注“星际植物园”的氧气参数。铅笔在“蕨类区”旁画了个星号，笔尖突然顿住——小宇趴在工作台旁临摹设计稿，呼吸声比平时重了半拍，像七年前“迷路的矿工”在矿洞里呛到粉尘时的喘息。

乜凛的机械义肢悬在通风口下方。传感器显示空气中的粉尘浓度超标0.2毫克，这个数值七年前曾让“矿工”的虚拟角色触发“肺部感染”debuff。“把新风系统调到最大。”机械义肢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滤网抽出的瞬间，灰黑色的纤维上沾着细小的辣条碎屑——是小宇昨天拆包装时撒的，和她袖口沾着的粉末完美吻合。

小宇抬起头时，铅笔尖在图纸上戳出个小洞。她揉了揉鼻子，从口袋里掏出块薄荷糖：“老师说画画要提神。”糖纸剥开的瞬间，沐观闻到股熟悉的味道，是七年前“老渔夫”总备着的润喉糖，那时老人总说“小孩子不能总咳嗽”。女孩的呼吸掠过图纸上的“氧气循环系统”，留下淡淡的水雾，像层不易察觉的薄膜。

清晨七点的阳光斜切过工作台，在小宇的画纸上投下菱形光斑。沐观盯着光斑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发现它们在缓慢沉降，轨迹和七年前矿洞塌方时的粉尘扩散路线一模一样。“这里的通风管道角度错了。”他按住小宇的铅笔，“植物会缺氧的。”

乜凛调出三维模型，发现通风口果然偏移了3度——这个误差七年前曾让“矿工”的虚拟温室里的辣椒全部枯萎。“你怎么看出来的？”机械义肢敲了敲传感器，“数值刚到临界值。”

沐观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小宇的额头。女孩的体温正常，但耳垂泛着不正常的红，像七年前“矿工”在火锅店后厨呛到辣椒时的样子。他想起上周去医院复查，走廊里遇见的肺癌患者，呼吸声里也带着类似的滞涩，当时只当是巧合。

上午九点，“夕阳红公会”的老人们在游戏里种植新作物。“治愈师奶奶”的角色给辣椒苗浇水时，突然咳嗽起来：“这虚拟粉尘怎么还呛人？”弹幕里有人刷“游戏太真实了”，沐观却注意到，小宇在画纸上临摹的辣椒叶，边缘有细微的卷曲——和现实中长期接触粉尘的植物症状，分毫不差。

小宇突然捂住嘴，跑到垃圾桶旁干呕。她吐出来的只有几口清水，眼角却沁出泪：“爷爷以前也总这样。”女孩从铁皮饼干盒里翻出个小药瓶，是疗养院的护士给的润喉糖，“护士阿姨说这是爷爷备的，怕我画画时吸进铅粉。”药瓶标签上的“润肺”字样旁，有老人用红笔写的“加蜂蜜，小宇怕苦”。

乜凛的机械义肢突然调出小宇的体检报告。去年的肺活量检测值比标准低了5%，当时医生说“小孩子哭闹多了正常”，但对比今年的数据，下降幅度突然加快。“明天带她去做个详细检查。”机械义肢的线路发出轻微的嗡鸣，“我查了，长期接触木刻粉尘和颜料颗粒，可能会影响呼吸道。”

沐观的止痛泵突然报警。药物余量不足的提示音里，他想起“老渔夫”临终前总对着小宇的画咳嗽，想起“迷路的矿工”在后厨总戴两层口罩，想起自己骨痛时医生反复叮嘱的“远离粉尘”——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凑，像张看不见的网，正缓缓收紧。

中午十二点，电竞餐厅的员工送来外卖。保温桶里的“清肺汤”飘着薄荷香，是新厨师按“矿工”留下的配方做的：“他说小宇总咳嗽，这汤得每天喝。”送餐员指着汤里的银耳，“陈哥还说，等小宇画完‘星际植物园’，就给她建个真的，全用无尘玻璃。”

小宇舀起一勺汤，突然指着碗底的枸杞：“像星星！”她把枸杞摆在画纸上的星空区，呼吸时胸口的起伏比平时浅了些。沐观想起“矿工”的葬礼上，女孩对着骨灰盒说的话：“哥哥你看，我画的星星不会掉下来”，那时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沙哑。

下午三点，小宇在直播间展示新画的“氧气花园”。画面里的每个植物叶片上都挂着露珠，“这样就不会有灰尘啦”，她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画纸被气流掀动的瞬间，沐观看见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爷爷的咳嗽声像破风箱，我不要变成那样”。

弹幕里有人刷“小宇要保重身体”，女孩笑着摆手，却在低头捡蜡笔时，下意识按住了胸口。她攥着的绿色蜡笔碎成两段，粉末在阳光下扬起的弧度，和七年前“矿工”在矿洞扬起的粉尘，有着相同的轻盈与危险。

乜凛的机械义肢悄悄调整了直播间的滤镜。他把小宇脸颊的红晕调淡，却掩不住她眼底偶尔闪过的疲惫——像株被尘埃蒙住的幼苗，努力舒展叶片，却藏不住茎秆的颤抖。机械义肢的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儿童呼吸道疾病的预防指南，每一条都用红框标出。

沐观的股骨突然传来钝痛。他扶着工作台起身时，看见小宇把脸埋进“老渔夫”的木刻船帆里，小声咳嗽着。船帆缝隙里还卡着七年前的木屑，是老人特意留的“自然香气”，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向女孩脆弱的呼吸道。

傍晚五点，夕阳把地下室染成暖金色。小宇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绿色蜡笔。沐观给她盖上件黑色皮衣，袖口的红线扫过女孩的鼻尖，她皱了皱眉，呼吸声里带着细微的哨音——和医院走廊里那些重症患者的呼吸声，有着相同的频率。

乜凛的机械义肢在“星际植物园”设计稿上，加了层厚厚的防护罩。参数旁标注着：“过滤效率99.9%，小宇的画笔不会沾灰”。他突然调出七年前的聊天记录，“矿工”说的“等我赚够钱，就给小宇弄个无尘画室”，此刻正和设计稿上的预算表重叠，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沐观的指尖抚过小宇画的星星。每个星点都用荧光笔涂了三层，颜料堆积的厚度，正好能挡住背面透出的光线——像个孩子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那些看不见的尘埃。他想起“老渔夫”的木刻船底刻着的“呼吸”，想起“矿工”口罩上的透气阀，突然明白，有些守护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只需要在呼吸的间隙，悄悄为你撑起片干净的天空。

深夜的直播间里，“老渔夫”和“迷路的矿工”的虚拟角色同时出现在“氧气花园”。他们操控角色给植物罩上透明防护罩，弹幕里有人问“这是新彩蛋吗”，沐观对着镜头轻声说：“不，是有人在偷偷守护。”镜头转向熟睡的小宇，她嘴角的弧度，像极了画里那个被星光托举的笑脸。

乜凛的机械义肢轻轻碰了碰沐观的手背。金属凉意里，藏着七年前的木屑香，藏着火锅底料的热气，藏着此刻空气中薄荷糖的清凉。设计稿上的氧气参数旁，被画了个小小的肺叶图案，旁边写着：“给小宇的呼吸，要像最干净的海风”。

天快亮时，沐观在小宇的画纸上，添了片巨大的叶子。叶脉的纹路正好组成过滤系统的图案，叶柄处写着行小字：“所有尘埃都会落地，只有你的呼吸，要永远轻盈”。窗外的晨光漫进来，照亮了女孩睫毛上的细小灰尘，像被阳光吻过的星子，在呼吸间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