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的雨水汇成细流往下淌,把窗外的暮色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橘黄。张桂源醒过来时,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输液器规律的滴答声。他侧过头,看见阿吱蜷在折叠床上,身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领口被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她眉头还皱着,眼尾的红晕没褪干净,大概是哭狠了。张桂源试着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左手被她紧紧攥着,输液管被扯得有点变形。他小心地把手指抽出来,她立刻在睡梦中嘤咛一声,像只受惊的小兽。
床头柜上的粥碗剩了小半碗,旁边摆着颗咬了一半的草莓,果肉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张桂源想起她冲进病房时的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白球鞋上全是泥点,活像只从雨里捞出来的小猫。护士说她守了四个小时,中途只啃了两口面包。
阿吱翻了个身,右脚从被子里滑出来。张桂源的目光落在她脚踝上,突然愣住了。她袜子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肤冻得通红,几道细小的划痕结着浅褐色的痂。他想起她中午说跑了两站地,当时光顾着心疼,居然没发现她伤成这样。
折叠床吱呀响了一声。张桂源蹲在床边,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脚趾。阿吱瑟缩了一下,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他从塑料袋里拿出新袜子,是他们前天逛街时买的那块兔子布料做的,粉嘟嘟的耳朵特别显眼。
"凉..."阿吱在睡梦中皱紧眉头。张桂源赶紧把她的脚捂在手心焐热,才慢悠悠地给她换上袜子。她的脚很小,穿着他买的大码袜子显得空荡荡的,袜口堆在脚踝上,像撒娇的兔子耷拉着耳朵。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阿吱哼唧着往被子里钻,后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发旋处沾着片小小的叶子,大概是跑过来时蹭到的。张桂源伸手想帮她摘下来,手指刚碰到她的头发,突然顿住了。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刚搬进这个重组家庭的第二天,他撞见她穿着粉色兔子睡衣蹲在阳台哭。当时他刚洗完澡出来,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水珠顺着腹肌往下淌。她吓得差点掉进花盆,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兔子。
"哥。"她当时怯生生地叫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现在这个叫他"哥"的女孩,正毫无防备地睡在他面前。她带来的兔子布袋放在床头柜上,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粉色的小裙子。张桂源记得那条裙子,上个月他随口夸好看,她就天天穿着在家晃悠。
手机在被子里震动起来。张桂源赶紧捂住屏幕,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接电话。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张总!项目出事了!合作方突然要撤资,说我们的数据有问题!"
雨势顺着玻璃蜿蜒成河,张桂源望着楼下模糊的路灯,突然觉得一阵头晕。"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文件发到我邮箱。"
"您明早能回来吗?法务部急着开会!"
"..."张桂源回头看了眼折叠床上的阿吱,她正抱着他的外套蹭来蹭去,"再说。"
挂了电话,他靠在墙上深呼吸。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脸色还带着病后的苍白。手机屏幕亮起,是银行发来的提醒短信,工资到账了。他顺手点开购物软件,把收藏夹里那条阿吱看了三次的项链下了单。
"哥?"
张桂源猛地回头。阿吱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得像鸟窝。月光透过雨帘照进来,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你醒啦?"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饿不饿?”
"刚醒。"张桂源把手机塞进口袋,走过去的时候故意放重脚步。她果然像往常一样朝他伸出手,要他抱她下床。
手指触碰到她胳膊的瞬间,阿吱突然"嘶"了一声。张桂源撸起她袖子,看见她手肘有块青紫的瘀伤。"怎么弄的?"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跑太快摔了呗。"阿吱别过脸,假装整理衣服,"护士姐姐说没事。"
张桂源没说话,转身从包里翻出药膏。铝管包装被体温捂得温热,他挤了点在手心搓开,轻轻按在她瘀伤处。阿吱瑟缩了一下,还是乖乖让他涂药
"疼吗?"他放缓动作。
"还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他的衣角,"比你不接电话的时候好点。"
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阿吱的皮肤却烫得惊人。张桂源的拇指擦过她手腕内侧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两人都愣住了,病房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阿吱的眼睛像浸过水的黑葡萄,在昏黄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张桂源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却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银链——那是去年她生日时他送的,链坠是个小小的字母G。
"哥,"她突然踮起脚尖,鼻尖差点碰到他下巴,"你是不是又要出差?"
张桂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身上的草莓洗发水香味混着药膏的薄荷味,像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神经。"还不确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哦。"阿吱低下头,小声说,"那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窗外突然滚过一声惊雷。阿吱吓一大跳,像只受惊的兔子扑进他怀里。张桂源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背上。她的脊椎有点硌手,这段时间肯定又不好好吃饭。
"哥,我害怕打雷。"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小时候打雷爸妈就吵架,我躲在衣柜里数绵羊,数到三百只他们还在吵..."
张桂源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摸到发旋。"以后打雷就给我打电话。"他说,"二十四小时开机。"
"真的?"她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嗯。"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阿吱像触电似的从他怀里弹开,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张桂源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遮住她早上偷偷亲的地方。
"张先生退烧了吧?"护士笑着量体温,"女朋友真细心,隔半小时就来问一次。"
护士笑了笑,推着车出去了。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雨还在下,玻璃窗上水痕纵横,像谁哭花了的脸。
"哥..."阿吱抠着衣角,指甲掐进布料里。
张桂源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映得他脸色发白。"我处理点工作。"他故意不看她,"你再睡会儿。"
折叠床太小,阿吱翻个身都费劲。张桂源假装看文件,眼角余光却一直跟着她转。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像只被丢弃的兔子玩偶,头发垂下来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床够大。"张桂源听见自己说。
阿吱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
张桂源往旁边挪了挪,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阿吱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进来,身体绷得像块直板。两人之间隔着能再躺个人的距离,呼吸却不知不觉缠绕在一起。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新邮件提醒。张桂源点开,瞳孔猛地收缩——合作方发来了律师函,还附上几张模糊的照片,像是他和竞争对手私下见面的场景。
"怎么了?"阿吱的声音带着睡意。
"没事。"张桂源关掉邮件,揉揉她的头发,"睡吧。"
阿吱往他身边挪了挪,头靠在他胳膊上。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战栗。张桂源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陷害他的人很聪明,选的角度刚好能看出发型和衣服,但就是看不清脸。
"哥,"阿吱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音。张桂源低头,看见阿吱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月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他小心地抽出被枕麻的胳膊,把她搂进怀里。
张桂源看着那条消息,心里一阵烦躁。他关掉手机屏幕,低头吻了吻阿吱的发旋。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张桂源打开笔记本电脑,给助理回了封邮件:"取消行程,远程处理。"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怀里的阿吱动了动,蹭着他的胸口嘟囔:"哥,别走。"
张桂源关掉电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窗外的雨水还在顺着玻璃蜿蜒流淌,像谁写下又擦去的秘密。他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和草莓香混合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