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暖阁熏香袅袅,淑妃慕容清婉斜倚在软榻上,指尖烦躁地敲着扶手。七天过去,皇帝宋晟霖毫无召幸之意,连她这新晋淑妃的门都没踏过。
“娘娘,”心腹锦书凑近低语,“听雪轩那位……今早内务府的人远远瞧见,在院里扫雪呢。虽穿着粗布旧衣,可那张脸……清凌凌的,雪堆里一站,扎眼得很。”她声音压得更低,“奴婢瞧着心惊,万一陛下哪天……”
“闭嘴!”清婉猛地坐直,美目含煞,“凭她?也配爬到本宫头上!”锦书的话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刺。清昭那张脸,确实是个祸害!
她眼中阴鸷翻涌,“去!把那几箱压箱底、熏香散得差不多的旧衣裳,挑几件‘颜色鲜亮’的,给听雪轩送去!就说本宫体恤她寒酸,赏她的!让她务必‘好好’穿着!”
“是!奴婢定把娘娘的‘心意’送到!”锦书心领神会,嘴角勾起恶毒的笑。
听雪轩的破败,在冬日里更显凄清。寒风从门窗缝隙钻进,呜呜作响。主殿内,角落的小炭盆里只燃着几块劣质黑炭,烟大过火,熏得人眼酸。花钗端着一碗刚烧开的浑浊热水,递给清昭:“美人,您暖暖。”
玉簪用力擦着掉漆的桌子。小太监小顺子,正麻利地用破毡毯堵窗缝,虽然冻得鼻头发红,动作却稳当。他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因得罪了内务府一个小管事,被发配到这最冷僻的地方,无路可走。
清昭接过碗,指尖感受到微弱暖意。她看向角落里一小堆灰败粗糙的布匹和发黄的旧棉絮,平静地问:“内务府今日还是这样?”
花钗眼圈红了:“管事公公说,美人位份低,份例就这些!炭火紧俏,让省着用!布也是次等的,棉花都是旧絮!”玉簪也委屈地撇嘴。
清昭沉默。皇帝的漠视,内务府的踩低,嫡姐的虎视眈眈,都压在这方寸之地。她没抱怨,只轻轻吹着热水,啜饮一口。放下碗时,她从袖中摸出仅有的几块碎银,递给花钗:“拿着,找相熟的小太监,看能不能换点稍好些的炭,至少烟别那么大。再买些厚实的姜块回来。”
花钗玉簪都愣住了。入宫这些天,清昭自己衣着单薄,份例被克扣得厉害,却还想着她们取暖。花钗捏着那带着体温的碎银,眼泪差点掉下来:“美人……这……您自己……”
“去吧,大家都要熬过这个冬天。”清昭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小顺子也停下活计,看着清昭,眼神复杂。他见过太多主子拿奴才撒气,克扣奴才份例。这位新主子,自己都这样艰难了,却……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锦书拔高的声音:“慕容美人可在?淑妃娘娘有赏赐到——!”
清昭起身,神色已恢复一贯的低顺平静。
锦书带着两个宫女,捧着托盘,趾高气扬地进来,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和殿内,满是轻蔑:“慕容美人,淑妃娘娘念你初入宫闱,居处清寒,特赏你几件旧年宫装!娘娘说了,你位份不高,穿这些正合适,既全了体面,又不至于逾矩!”
她拿起一件桃红宫装,抖了抖,浓烈刺鼻的陈年熏香混着樟脑味散开,几乎要怼到清昭脸上,“瞧瞧,多鲜亮!可要‘好好’珍惜娘娘的心意!”
字字句句,皆是羞辱。
清昭却微微福身,声音温顺:“谢淑妃娘娘恩典。劳烦锦书姐姐,清昭定当好好珍惜,不负娘娘心意。”
锦书嗤笑一声,丢下衣服,扬长而去。
院门关上。花钗冲过去拿起衣服,又恨又怕:“美人!她们欺人太甚!这味道……”
清昭脸上温顺褪去,只余平静:“把衣服拿进来,放我床边。
翌日清晨,天未亮透。清昭带着花钗,顶着寒风前往坤宁宫请安。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后。
坤宁宫正殿温暖如春,与听雪轩天壤之别。皇后端坐上首,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面容温和,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病气,脸色有些苍白。她穿着家常的深紫色宫装,并不十分华丽,只颔首示意众人落座,声音温和却透着无力:“都来了,坐吧。”
德妃坐在皇后左下首第一位,年岁与皇后相仿,穿着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容貌清秀,气质沉静如水。她向清昭投来一瞥,目光平和,微微颔首后便垂眸不语,仿佛周遭纷争与她无关。
贤妃坐在皇后右下首,一身宝蓝闪缎宫装,满头珠翠,容色艳丽,眉梢眼角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她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对皇后的问话也只是敷衍地应一声,眼神时不时扫过皇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慧嫔坐在贤妃下手,穿着淡黄缕金百蝶穿花宫装,明艳照人。
谢贵人坐在慧嫔对面,穿着水绿色绣兰草宫装,气质温婉,轻声细语,举止端庄,如大家闺秀。
李贵人则紧挨着谢贵人,穿着玫红色宫装,眼神活络。她一见到随后进来的贤妃,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起身行礼:“贤妃娘娘安好!娘娘今日真是容光焕发!”语气谄媚。
清婉今日盛装而来,墨绿色宫装华贵夺目,盈盈走上前来,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角落垂首而坐的清昭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她款款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温和地点点头:“淑妃也坐吧。”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清婉身后、安静坐在角落的清昭,声音带着关切:“那位便是慕容美人吧?上前来些。”
清昭依言上前一步,垂首福身:“婢妾慕容清昭,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仔细看了看她略显单薄的衣着和素净的打扮,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温声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与淑妃远道而来,从慕容部到瑜国,气候水土大不相同,可还习惯?”
清昭恭敬感激:“谢皇后娘娘关怀。婢妾……尚能适应。不敢劳烦娘娘挂心。”她知道这是客套话,皇后自身病弱,未必能管得了她这种低等美人的死活,但这表面的温和,已是难得的善意。
皇后又看向清婉,同样温和道:“淑妃也是,若有什么不习惯,也要说出来。你们姐妹俩在这深宫之中,更要互相扶持照应才是。”
清婉脸上立刻堆起得体的笑容:“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一切都好。妹妹年纪小,臣妾自当照拂。”她嘴上应承得漂亮,眼神却飘向清昭,带着一丝警告。
贤妃在一旁轻哼一声,显然对皇后这番“关怀”不以为然。
皇后似乎习惯了,只温和地笑了笑,又转向其他人,略略问了几句宫中琐事。贤妃句句顶撞,气氛有些僵。不多时,皇后便显露出疲态,以乏了为由,让众人散了。
走出坤宁宫,清婉带着宫女,如同骄傲的孔雀般从清昭面前走过,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清昭恍若未闻,带着花钗默默走回那条通往听雪轩的、越来越冷僻的路。
深夜,听雪轩冷如冰窟。花钗玉簪挤在耳房,小顺子裹着薄被缩在门边小榻。
内室一片漆黑。清昭坐在冰冷的床边,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那几件“赏赐”的旧衣上。刺鼻的熏香沉淀在冰冷空气中,更加闷人。
忽然,她察觉到气味有些不对,她伸出手,没有触碰衣料,而是沿着里衬、接缝处仔细摸索。指尖触感冰凉而敏锐。当摸到一件鹅黄宫装腋下夹层时,她的动作停住了。触感有细微的颗粒感,藏在棉花里。
清昭眼神骤冷。她抽出母亲留下的磨尖细簪,在黑暗中精准地挑开夹层一处缝线。簪尖探入,轻轻拨弄。借着窗外微弱雪光,簪尖沾上了一些淡黄色的细微粉末。
她屏息,凑近轻嗅。一丝极其微弱、独特的辛辣气味钻入鼻腔——不是熏香!
“红杏粉……”清昭无声地翕动嘴唇,眼中寒光凛冽。她懂些粗浅医术,知道这种药粉。接触皮肤,初时微痒,继而红肿发热,数日后便会溃烂流脓,极难愈合,是毁人容貌的阴毒之物!慕容清婉,好狠!
她冷静异常。小心地用簪尖拨出更多粉末,抖落在准备好的干净帕子上。接着,在另外几件衣服的腋下、腰侧等隐蔽夹层,都发现了或多或少的红杏粉!她将所有粉末仔细包好,贴身藏入小衣暗袋。
然后,她将那几件旧衣原样叠好。
后半夜,内室传来清昭压抑而剧烈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痛苦的干呕。
“咳咳咳……呃……”声音在死寂的寒夜里格外清晰。
花钗玉簪和小顺子立刻惊醒,端着油灯冲进来。
“美人!您怎么了?”花钗急问。
清昭拥被坐着,脸色在昏黄灯光下异常苍白,嘴唇干裂,眉头紧蹙,捂着胸口咳嗽不止:“没……咳咳……许是白天请安路上……染了风寒……咳咳……”她声音虚弱气促,不经意间抬手掖被子。
玉簪见清昭忽然病成这样,惊呼出声,脸色煞白,“小顺子,快去传太医!”
清昭迅速拉下袖子,遮住手腕,疲惫闭眼:“许是冻的……别声张……熬一熬……就过去了……你们……咳咳……去睡吧……更何况,谁会管我这个身份低微的美人……”
花钗急得快哭出来:“这怎么行!奴婢去烧水!”
“省点炭火……”清昭声音微弱坚持,“出去……让我静静……”
三人看着她虚弱痛苦的样子,又惊又怕又恨,却不敢违逆,只能忧心忡忡地退出去。
内室重归黑暗。清昭脸上的痛苦瞬间消失,眼神冰冷清醒。她听着外间三人压低却充满担忧的议论声,缓缓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