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落2.2

骆霜于被单独关押在最底层、最阴森的一间牢房。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冰冷刺骨。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抱膝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脸埋在臂弯里。四周死寂，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和老鼠的窸窣。每一刻都是煎熬。

江亭晚怎么样了？太医院那些废物能救得了他吗？皇帝会不会改变主意？无数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将江亭晚逼到绝境；他更恨，恨自己此刻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阴冷的牢狱里等待命运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刺眼的火把光亮晃得骆霜于眯起了眼。

来的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显然是高手的侍卫。

“骆霜于，” 大太监的声音尖细而冰冷，“陛下口谕：江大人伤势反复，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念及旧情……给你一个机会。”

骆霜于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

大太监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允你前往救治。但需以玄铁锁链禁锢手足，由内卫全程监视。若江大人有丝毫闪失，或你有任何异动……立斩无赦！” 他一挥手，侍卫上前，将一副沉重的、带着内锁的玄铁镣铐铐在了骆霜于的手腕和脚踝上。

“带路！” 骆霜于没有丝毫犹豫，拖着沉重的镣铐站起身，声音嘶哑却急切。

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江亭晚躺在锦榻上，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几位太医围在周围，个个愁眉苦脸，额头冒汗。

当骆霜于被押进来时，太医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骆霜于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榻上的人。看到江亭晚那灰败的脸色和微弱起伏的胸膛，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住。

“都出去！” 骆霜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他形容狼狈，镣铐加身。

太医们面面相觑，看向大太监。大太监微微颔首。众人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只留下两名内卫如石雕般立在门内两侧。

骆霜于拖着沉重的镣铐，踉跄着扑到榻边。他无视了内卫冰冷的注视，颤抖的手再次探向江亭晚的脉搏，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仔细检查胸口的伤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内腑出血，伤口严重感染化脓，高烧不退，气息游丝，随时可能断绝。

“水！烈酒！干净的布！我的药箱……在何处？” 骆霜于头也不回地命令，语气是惯有的、属于神医的冷静，尽管他的指尖冰凉。

大太监示意了一下，很快有人将他要的东西，连同他被查抄的药箱送了进来。

骆霜于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特制的刀具和几个密封的小瓷瓶。他先用烈酒仔细净手，然后开始施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江亭晚周身几处大穴，强行吊住他一线生机。接着，他用锋利的薄刃，在烛火上烤过，毫不犹豫地划开江亭晚胸口的腐肉，进行彻底的清创。脓血涌出，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骆霜于眉头都没皱一下，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动作，每一次施力都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声和手腕脚踝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眼中只有江亭晚的伤。他打开一个墨玉小瓶，倒出仅有的三颗朱红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这是他耗费无数心血、以极其珍稀的药材炼制的保命金丹。他毫不犹豫地捏开江亭晚的嘴，将三颗药丸全部喂了进去。

“骆霜于！你给他吃的什么？” 旁边监视的内卫厉声喝问。

“能救他命的东西！” 骆霜于头也不抬，声音疲惫却斩钉截铁。他继续处理伤口，敷上特制的药膏，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精疲力竭，虚脱般地靠在榻边，手腕和脚踝被镣铐磨破的地方渗出血迹。但他依旧紧紧握着江亭晚冰凉的手，源源不断地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内力渡过去，维持着他微弱的心脉跳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骆霜于沉重疲惫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骆霜于感到掌心那只冰冷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浑身一震，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江亭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曾如寒潭深渊般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茫然的水雾，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他的视线模糊地聚焦，最终落在了骆霜于布满血丝、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骆霜于的心跳几乎停止，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凑得更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求证：“亭晚？江亭晚？你……认得我吗？”

江亭晚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在他脸上移动，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痛苦，还有一种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极度脆弱。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微不可查。随即，那点微弱的神采便又黯淡下去，眼睛再次无力地闭上，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绵长了许多。

骆霜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嗡”的一声断裂。他死死攥着江亭晚的手，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铁链冰冷的撞击声。

他还活着。

他还认得他。

他活下来了！

这一刻，什么污名，什么牢狱，什么皇帝的猜忌，都变得无足轻重。骆霜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他还活着！他赌赢了！他把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然而，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无边无际的黑暗。骆霜于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连日来的殚精竭虑、牢狱之苦、方才耗尽心神和体力的救治，以及情绪的大起大落，彻底击垮了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依旧紧紧握着江亭晚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看好他们。” 大太监看着昏倒过去的骆霜于和终于脱离最危险期的江亭晚，对两名内卫低声道，眼神复杂。他转身，快步去向皇帝复命。

偏殿内，烛火摇曳。一个重伤昏迷，一个力竭昏倒，两人都带着沉重的镣铐（江亭晚在骆霜于救治时也被象征性地锁上了），手却紧紧相握。地上的血迹尚未干涸，空气中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悲怆。

皇帝得到了江亭晚暂时保住性命的消息，以及骆霜于昏倒前的状态。他独自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神色莫测。那句“罪臣也好，贪官也罢，我只要你活着”和骆霜于那句“只有我清楚他的伤”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这两个人，如同两把双刃剑，危险又奇特。他们之间的羁绊，是弱点，还是……可以利用的地方？骆霜于的医术价值毋庸置疑，江亭晚的能力和朝堂根基也并未完全消失。直接杀了，似乎……有些可惜了？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祭坛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

一个模糊的、带着帝王心术的念头，开始在皇帝心中成形。或许，将他们牢牢掌控在掌心，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让他们在痛苦中互相牵制，比直接杀了他们，更能平息他的怒火，也更符合……利益？

一场更复杂、更危险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江亭晚和骆霜于的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却已如风中残烛，悬于帝王一念之间。他们的未来，依旧是一片血色弥漫的荆棘之路。骆霜于那句“我只要你活着”的誓言，需要用更多的代价去践行。而江亭晚醒来后，面对骆霜于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又将如何自处？他们又该如何在帝王的猜忌和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下，挣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