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画室天窗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敲打着玻璃，搅得人心烦意乱。
温阮跪在地板上，指尖的颜料早已干涸发僵，却还是机械地涂抹着画布。画框里是一片混沌的灰黑色，只有正中央留着一小块空白——那是她原本打算画下苏慕言笑容的地方。可现在，那片空白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她所有的力气和希望。
手机在画架旁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医院”二字让她心脏骤然缩紧。她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小姐吗？”护士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字字如刀，“你弟弟的情况不太好，败血症引发了多器官衰竭，必须立刻进行骨髓移植。我们找到了匹配的捐献者，但手术费和后续抗排异药物，至少需要五百万。如果今天凑不齐押金，手术只能暂缓……”
“五百万……”温阮重复着这三个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她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那是她这个刚毕业的插画师，不吃不喝画十年也攒不下来的天文数字。
“我知道这很难，但温小姐，你弟弟的时间不多了。”护士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你再想想办法，哪怕先凑一部分也好。”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温阮瘫坐在地上，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眼泪终于决堤。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苏慕言。
那个从小就护着她、会把零花钱攒下来给她买画笔的邻家哥哥，那个现在穿着笔挺西装、在顶级律所做见习律师的苏慕言。她颤抖着手拨通他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晚晚？怎么了？”苏慕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背景里隐约有键盘敲击声。
“慕言哥，”温阮的声音哽咽着，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话，“小宇他……他要做手术，需要五百万，你能不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苏慕言才艰难地开口：“晚晚，对不起，我刚工作没多久，手里没那么多钱。而且……我爸妈最近在给我安排相亲，对方是律所合伙人的女儿，他们说……如果我帮你，这门亲事就黄了……”
温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被雨水泡透的棉花，沉重得喘不过气。她知道苏慕言的难处，他家境普通，能进顶尖律所全靠自己打拼，那门亲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了。”她轻轻说，挂断了电话。
画室里只剩下雨声和她压抑的抽泣声。她翻遍了手机通讯录，能想到的人都问了一遍，得到的回复不是“爱莫能助”，就是敷衍的安慰。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借那利滚利的高利贷。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湿气涌了进来，驱散了空气中颜料的刺鼻气息。温阮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身形颀长挺拔，黑色的定制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即使刚淋过雨，也依旧透着生人勿近的矜贵气场。
男人的脸隐在门口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和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目光落在她的画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片空白处。
“温阮？”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温阮愣住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
男人迈开长腿走进来，皮鞋踩在散落着颜料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他的靠近，温阮渐渐看清了他的脸——眉骨高挺，鼻梁笔直，薄唇紧抿着，五官轮廓深刻得像上帝最精心的杰作，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是谁？”温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弯腰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医院缴费单的界面。他扫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扔回给她，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厉烬。”他终于报上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厉氏集团，听过吗？”
温阮猛地睁大了眼睛。
厉氏集团——那个掌控着大半个城市经济命脉的商业帝国，那个在财经新闻里永远和“冷酷”“铁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挂钩的名字。而厉烬，正是厉氏现任总裁，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他怎么会来找她？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厉烬走到画架前，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片空白：“上周在市美术馆，看到了你参展的自画像。”
温阮想起了那幅画。那是她大学毕业展的作品，画中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站在拆迁区的废墟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画笔，眼神里有倔强，也有藏不住的迷茫。那幅画最终没有获奖，也没有被人买下，她以为早就被遗忘了。
“你想干什么？”温阮的心跳得飞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厉烬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你弟弟温宇，需要五百万做手术。你父亲欠的赌债，加上你母亲的医药费，总共是三百二十万。”他报出的数字分毫不差，显然早就把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温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连这些都知道了。
“我可以帮你付清所有钱。”厉烬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温阮死寂的心湖，“包括后续的所有费用，直到你弟弟痊愈，你父母安度晚年。”
温阮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警惕取代：“你想要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对方是厉烬这样的人。
厉烬向前一步，弯腰，视线与她平齐。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落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娶你。”
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温阮耳边炸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厉烬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我娶你，温阮。作为交换，我帮你解决所有麻烦。”
温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他，站起身后退了好几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你疯了？！我不认识你，更不可能嫁给你！”
她就算是去借高利贷，就算是沿街乞讨，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婚姻做交易！
厉烬直起身，掸了掸被她推皱的西装外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被拒绝的不是他。“你可以拒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扔在旁边的画桌上，“这是你父亲签下的高利贷合同，明天就是还款日，利滚利已经涨到了两百万。如果还不上，放贷的人会打断他的腿。还有你弟弟，医院刚才已经给我打过电话，说如果今晚再凑不齐押金，就只能停药。”
他每说一句话，温阮的脸色就白一分。
“苏慕言帮不了你。”厉烬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现在自身难保，他爸妈已经把他的银行卡冻结了。”
温阮死死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知道厉烬说的是实话，苏慕言刚才的犹豫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给你一个小时考虑。”厉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一个小时后，如果你同意，就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走，从此以后，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扔下的那份文件，封面上赫然写着“婚前协议”四个大字。
温阮看着那份协议，又想起医院里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弟弟，想起父母鬓角的白发和无助的眼神，想起苏慕言那句“对不起”。绝望和挣扎在她心里反复拉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在催促着她做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画室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温阮的视线落在画架上那片空白处，那里原本是她对未来的憧憬，是她和苏慕言约定好的、等她有了名气就一起举办画展的梦想。可现在，那片空白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一个小时快到的时候，温阮缓缓走到画桌前，拿起了那份协议。
协议的条款简单粗暴：婚后，她必须履行厉太太的义务，配合他出席所有必要的场合，不得与其他异性有任何暧昧接触；他会给她足够的物质生活，解决她所有的债务和家人的问题。为期两年，两年后，两人和平离婚，他会给她一笔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的补偿金。
没有爱，没有尊重，只有赤裸裸的交易和捆绑。
温阮的手在颤抖，眼泪滴落在协议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她想起了小宇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想活下去”，想起了母亲抱着她哭着说“是爸妈没用，拖累你了”。
她拿起笔，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想好了？”厉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阮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在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温阮。
字迹因为颤抖而歪歪扭扭，却像一个烙印，从此刻起，烫在了她的人生里。
厉烬走到她身边，拿起协议看了一眼，确认签名无误后，将协议收好。他的眼神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向门口。
“走吧。”
“去哪里？”温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去医院。”厉烬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先去给你弟弟交押金。”
温阮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画室。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混着眼泪一起滑落。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暴雨打落的鸟，翅膀断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黑色的宾利在雨水中平稳地行驶着，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雨刷器的摆动声。温阮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眼神空洞。
厉烬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他似乎对这场交易的结果很满意，又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车停在医院门口时，厉烬的助理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缴费单。“厉总，都办好了，温少爷已经安排进了VIP病房，明天一早就可以安排手术。”
厉烬点点头，对温阮说：“你进去看看他吧，我在车里等你。”
温阮没有说话，推开车门冲进了医院。
当她看到病房里弟弟的氧气罩被摘下，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护士说“手术费已经交了，医生说明天就能手术”时，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住弟弟冰凉的手，眼泪无声地落下。
小宇，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用自己的一辈子，换你活下去了。
从医院出来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温阮走到宾利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
厉烬睁开眼，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递过来一张纸巾：“签了协议，就是厉太太了。从明天起，搬去我那里住。”
温阮没有接纸巾，只是低声问：“什么时候结婚？”
“三天后。”厉烬的回答简洁明了，“我会派人来接你，礼服和戒指都会准备好。”
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没有一丝新郎对新娘的期待。
温阮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但天边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可那光，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的心底。
她知道，从她在协议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彻底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驶向了一片她完全陌生的、被名为“厉烬”的男人掌控的海域。
而这片海域的尽头，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是厉烬的妻子了。一个用五百万买来的，没有爱情的妻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