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平稳地驶入一片依山而建的别墅区,电子感应门无声滑开,露出一条蜿蜒至山顶的柏油路。路两旁的香樟树在雨夜中舒展着枝叶,路灯的光晕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温阮靠在车窗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从医院出来后,她就没再说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厉烬似乎也乐得清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厢里只有空调的微风声。
车最终停在一栋现代风格的独栋别墅前。与其说是别墅,这里更像一座隐秘的城堡——三层高的主体建筑线条凌厉,大面积的落地窗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庭院里的喷泉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水珠,远处的泳池被雨水打得起了一圈圈涟漪。
“到了。”厉烬率先推开车门,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刻撑着伞迎上来,恭敬地为他挡雨。
温阮迟疑了几秒,才解开安全带。没等她推门,另一侧的车门已经被司机打开,一把黑色的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她下车时,脚下踉跄了一下,不是因为不稳,而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有些发懵。她不是没见过有钱人,苏慕言家也算中产,可眼前的奢华,是带着一种压迫感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盏灯,都透着“钱”堆出来的距离感。
“温小姐,这边请。”管家恭敬地做了个手势,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他穿着熨帖的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领结都系得恰到好处。
温阮跟着他走进别墅,玄关处的水晶吊灯骤然亮起,晃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吊灯足有两人高,成千上万的水晶碎片折射出璀璨的光,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地上铺着厚厚的米白色羊绒地毯,柔软得像踩在云朵上,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先生,太太,需要准备宵夜吗?”管家转向厉烬,语气里的“太太”二字让温阮浑身一僵。
厉烬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佣人,扯了扯领带:“不用。带她去二楼东侧的房间,把她的东西收拾好。”他说“她的东西”时,眼神扫过温阮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那是她全部的家当。
“是。”管家应着,对温阮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小姐,这边请。”
温阮跟着管家上了二楼,走廊铺着和楼下同款的地毯,两侧挂着几幅抽象画,画风凌厉,色调暗沉,和这栋房子的气质莫名契合。走到走廊尽头,管家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这是您的房间。”
房间大得惊人,足有温阮之前住的画室两倍。正中央放着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床头背景墙是浅灰色的丝绒材质,搭配着银色的金属线条,简约却透着贵气。落地窗旁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区,摆着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茶几,窗外正对着庭院里的喷泉。
“衣帽间和浴室在这边。”管家推开另一侧的门,露出一个比温阮卧室还大的衣帽间——一侧的衣架上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装,从礼服到休闲装,尺码似乎都是按照她的身材准备的;另一侧的玻璃柜里摆着几排高跟鞋,鞋跟的高度从低到高排列得整整齐齐。
浴室里装着一个巨大的按摩浴缸,墙壁是大理石铺就的,镜面大得能照出全身,台面上放着一套全新的护肤品,都是温阮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顶级品牌。
这一切精致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可温阮却只觉得窒息。
“这些……”她指着衣帽间里的衣服,想说“我不需要”。
“都是先生吩咐准备的。”管家语气平淡,“先生说,温小姐以后是厉太太,穿着不能失了分寸。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佣人,我们会随时安排。”
温阮抿紧唇,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些不过是交易的一部分。他买了她这个人,自然要给她配上相应的“包装”,免得出去丢了他厉总的脸面。
“晚餐已经备好了,先生在楼下等您。”管家说完,微微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温阮一个人。她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陷下去一个小小的坑。她拿起那个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件换洗衣物——都是几十块钱一件的基础款,和衣帽间里的奢侈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她把衣服塞进衣帽间最角落的柜子里,像在隐藏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下楼时,餐厅的灯已经亮了。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中间的水晶花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白玫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厉烬坐在主位上,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指尖夹着一支钢笔,偶尔在纸上划动一下。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她还穿着白天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坐下吧。”他收回目光,把文件推到一边。
佣人开始上菜,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摆在桌上,大多是清淡的口味。温阮拿起刀叉,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
“不合胃口?”厉烬突然开口。
温阮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明天会有营养师过来,根据你的口味调整菜单。”他语气平淡,像是在交代工作,“三天后的婚礼流程,管家会跟你对接。礼服是意大利设计师手工定制的,明天会送过来试穿。”
温阮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婚礼……不用这么麻烦。”她只想快点走完这场交易,不想搞得这么声势浩大。
厉烬抬眸看她,眼神深邃:“我厉烬的婚礼,没有‘麻烦’一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是厉太太,这是你必须接受的身份。”
温阮低下头,把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她明白,这场婚礼对厉烬而言,不过是一场宣告所有权的仪式。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厉烬起身时,对管家吩咐:“把楼上西侧的书房收拾出来,以后我在这边办公。”
温阮的心猛地一跳。西侧的书房……就在她房间隔壁。
“是,先生。”
厉烬没再看她,径直上了楼。温阮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回到房间时,她发现帆布包里的东西已经被佣人整理好了——画具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落地窗旁的书桌前,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上,连她随身携带的那本速写本,都被翻开倒扣着,像是怕压坏了里面的画。
她走过去,拿起速写本,翻开第一页。那是她十六岁时画的苏慕言,少年穿着白衬衫,靠在槐树下看书,阳光落在他发梢,眉眼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指尖划过纸面,温阮的眼眶又红了。她把速写本塞进抽屉最深处,像是在埋葬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夜深了,雨还没停。温阮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毫无睡意。这张床柔软得过分,却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躺在一片随时会塌陷的云朵里。
隔壁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她知道,厉烬在书房工作。这个男人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永远精力充沛,永远掌控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是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温阮屏住呼吸,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她看到厉烬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里,他没打伞,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衬衫。他站在喷泉旁,背对着别墅,手里似乎夹着一支烟,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孤寂,和白天那个气场凛冽的厉总判若两人。
温阮看得有些出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要娶她?仅仅是因为在美术馆看到了她的画?还是有别的原因?他那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雨天的画室,厉烬把婚前协议扔在她面前,而苏慕言站在门口,对她说:“晚晚,跟我走。”可她刚要伸手,苏慕言的身影就消失了,只剩下厉烬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你是我的。”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蒙蒙亮,第一缕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
楼下传来轻微的动静,她知道,厉烬应该已经起床了。
温阮起身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疲惫。她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当她走下楼时,厉烬已经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了。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刚刮过胡子的青色胡茬,少了几分昨夜的冷硬,多了些烟火气。
“醒了?”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坐下吃饭。”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牛奶、三明治、煎蛋。温阮坐下时,发现自己面前的煎蛋是单面煎的,蛋黄微微流淌着——那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厉烬。他正专注地看着报纸,仿佛只是巧合。
“今天上午,设计师会过来给你量尺寸,试穿礼服。”厉烬放下报纸,喝了一口咖啡,“下午没什么事,你可以在庄园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我可以出去吗?”温阮下意识地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厉烬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你想去哪里?”
“我……”温阮咬了咬唇,“我想回画室拿点东西。”那里还有她没画完的画,还有一些她母亲留给她的旧物。
厉烬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让司机送你去。但别耍花样,我的人会跟着你。”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温阮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她就知道,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在他划定的范围内活动。
吃完早餐,厉烬去了公司。管家恭敬地对温阮说:“温小姐,您的画室地址已经发给司机了,您随时可以出发。”
温阮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她不想穿衣帽间里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坐上车时,她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显然是厉烬派来“监视”她的。
车驶出别墅区,温阮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才一天,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画室还是老样子,颜料管散落一地,画架上那片空白依旧刺眼。温阮走到角落里的铁皮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放着她母亲留下的几本旧相册,还有她攒了很久才买下的一套进口颜料。
她把这些东西装进帆布包,又看了一眼画架上的画。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拿起画笔,在那片空白处,轻轻画下了一道弧线——像一道被打碎的月光。
“温小姐,好了吗?”司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好了。”温阮放下画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和梦想的地方,转身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车经过一家花店,温阮突然让司机停一下。她下车买了一小束雏菊,白色的花瓣带着淡淡的清香。
回到别墅时,设计师已经在客厅等她了。那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热情地拉着温阮量尺寸、试穿礼服。
礼服是洁白的鱼尾裙,蕾丝和碎钻勾勒出精致的花纹,衬得温阮的皮肤愈发白皙。可当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穿着华丽礼服、却眼神空洞的自己时,只觉得陌生又可笑。
“简直完美!”设计师夸张地赞叹着,“厉太太,您穿上这件礼服,一定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温阮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试完礼服,已经是下午了。温阮抱着那束雏菊,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管家说这栋别墅占地近千平,有花园、泳池、健身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高尔夫球场。
可再大的地方,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镀金的牢笼。
她走到庭院深处的一个凉亭里坐下,把雏菊插进随身携带的空矿泉水瓶里。看着花瓣上晶莹的水珠,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经常在院子里种满雏菊,说那是“希望之花”。
希望……她现在还有希望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以为是苏慕言,心里猛地一跳,掏出手机却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喂,是温阮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语气焦急,“我是苏慕言的妹妹苏晓晓,我哥他……他被我爸妈锁在家里了,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温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涩涩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温阮姐,你别担心,我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只是……”
“晓晓,”温阮打断她,声音平静,“替我转告你哥,不用了。我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让他好好生活,别再惦记我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有些事,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该彻底断了念想。
她看着那束雏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花瓣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也许,母亲说得对,雏菊是希望之花。哪怕身处牢笼,也该学着在缝隙里寻找阳光。
温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不管怎样,她都要活下去,为了弟弟,为了父母,也为了自己。
至于厉烬……她会扮演好厉太太的角色,履行协议上的每一条款。两年后,拿到补偿金,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可当傍晚厉烬回来,看到她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束雏菊,眼神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个男人,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复杂。而这座镀金牢笼,或许也并非全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