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热意，漫过青藤缠绕的教学楼外墙。高二（3）班的窗玻璃被晒得发烫，讲台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把粉笔灰吹成细小的漩涡。林小满趴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笔尖在草稿纸第17页画了道歪歪扭扭的辅助线，铅笔芯“啪”地断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声嘶力竭的，像是要把整个夏天最后一点力气都耗尽。同桌苏晓晓的胳膊肘突然撞了她一下，林小满没抬头，含混地问：“又怎么了？”

“嘘——老班来了。”苏晓晓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小满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刚把断了芯的铅笔塞进笔袋，教室后门就被轻轻推开。班主任陈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短袖衬衫后背洇着一片深色的汗渍，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静一下。”

教室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吊扇转动的嗡鸣还在继续。陈老师侧身让出身后的人，脸上堆起难得温和的笑：“给大家介绍位新同学，江译，从今天起转到我们班。”

林小满的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后脑勺望过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站在讲台旁的男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扣子松开两颗，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而干净，手腕骨凸起的弧度很好看。他的头发是自然的黑色，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没像其他转校生那样露出拘谨的笑，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大家好，我是江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有短暂的凝滞，随即炸开细碎的议论声。苏晓晓用课本挡着脸，飞快地在林小满耳边说：“我的天，是偶像剧男主吧？这颜值也太能打了！”

林小满“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肩上的黑色双肩包上。那是上个月刚出的某品牌限量款，她在官网看了无数次，连背带的走线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最后却因为妈妈说“学生背那么贵的包不像话”而放弃的款式。

“江译同学，你就先坐在……”陈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定格在林小满旁边的空位上，“林小满旁边吧，那里正好空着。”

林小满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笔。她能感觉到全班的视线都朝这边投过来，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烫。她赶紧把桌上堆成小山的练习册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课本、笔记本、错题本叠得整整齐齐，腾出的半边桌面干净得能反光。手指紧张地抠着橡皮，那块被她用了半年的樱花橡皮，边角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

江译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不是走廊里混杂着汗味和零食味的热风，是带着点皂角香的、清清爽爽的风。他放下书包的动作很轻，拉链“咔哒”一声，像怕惊扰了谁。坐下时，他侧头看了林小满一眼，目光在她那本写满红笔批注的数学练习册上停了半秒，然后轻声说：“麻烦了。”

“不、不麻烦。”林小满的声音有点发紧，她飞快地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那道解了四十分钟还没头绪的解析几何题。可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旁边瞟——他的手指正在整理课本，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连指甲缝里都是白的。

窗外的蝉还在声嘶力竭地叫，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江译的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小满数着他手背上的血管走向，突然想起上周在生物课上看的解剖图，脸“腾”地又热了起来。

“喂，”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苏晓晓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你跟新同桌搭话了吗？他是不是那种外冷内热的学神？我刚才看他书包里露出来的练习册，好像是竞赛版的！”

林小满摇摇头，想起刚才他扫过自己练习册时的眼神，有点不确定：“不知道，他……话好像不多。”

正说着，江译突然站起身。林小满以为他要去走廊透气，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腿，没想到他径直走向讲台，拿起陈老师忘在那里的半截粉笔。

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林小满抬头时，正好看到江译写下最后一个句号——那道让她卡了整整一节课的解析几何题，解法被他写在黑板中央，步骤清晰得像印刷体，比练习册后面的标准答案还要简洁三步。

全班都愣住了。刚才还在议论他颜值的女生们，此刻纷纷睁大眼睛，连后排几个总爱捣乱的男生都忍不住“哇”了一声。

江译放下粉笔，转过身时，目光恰好与林小满对上。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这道题，这样解会简单点。”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林小满握着笔的手指突然有点发软，刚才卡了四十分钟的思路，好像被他这一句话打通了。

第二节课是英语测验。林小满拿到试卷时还有点懵，直到笔尖触到答题卡，才发现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她飞快地填着选择题，余光瞥见江译已经在写作文了。他的坐姿很端正，后背挺得笔直，握笔的姿势好看，手腕转动时，白衬衫的袖口滑下去一点，露出一小片干净的皮肤。

林小满咬着笔杆偷偷数他写作文的行数，数到第三行时，监考老师走了过来，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题，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旁边的动静——他翻试卷的声音很轻，写字的速度很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蚕食桑叶，规律得让人安心。

测验结束铃响时，林小满还有最后一道完形填空没填完。她急得笔尖都要戳破试卷，江译已经放下笔，开始整理文具了。收卷的同学走到桌边时，林小满胡乱填了个选项，把试卷交上去，长长地舒了口气。

“最后那道题，”旁边突然传来江译的声音，林小满吓了一跳，转头看他时，他正把笔放进笔袋，“选C。”

林小满愣住了：“啊？”

“完形填空最后一题，”他抬眼看她，眼神很平静，“上下文语境里，这里需要一个表转折的连词。”

林小满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胡乱填的是B。一股懊恼涌上心头，她耷拉着肩膀“哦”了一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江译看着她蔫蔫的样子，沉默了几秒，忽然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在草稿纸角落写了个单词，推到她面前：“别愁眉苦脸的，这个送给你。”

纸上写着“Lucky”，字迹清隽，末尾画了个简单的笑脸。林小满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赶紧把草稿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他说完，就转过身去整理书包，好像刚才那个主动递来安慰的人不是他。

苏晓晓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外面回来，看到林小满手里的草稿纸，眼睛瞪得溜圆：“哇！他给你写这个了？你们进展这么快？”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小满赶紧把草稿纸塞进课本里，脸颊发烫，“他就是……告诉我市卷最后一题答案。”

“那也是互动啊！”苏晓晓挤眉弄眼，“我跟你说，刚才我去办公室交作业，听到陈老师跟其他老师说，江译以前是市重点的，据说成绩特别好，不知道为什么转来我们学校。”

林小满“嗯”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一丝好奇。市重点比他们学校好太多，他为什么要转来这里？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夕阳正斜斜地穿过走廊。林小满收拾书包的动作有点慢，苏晓晓在门口催她：“小满，快点啊，再晚食堂就只剩菜汤了！”

“来了来了！”林小满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抬头时，看到江译已经背上书包准备走了。他的书包看起来很沉，压得肩膀微微往下塌了一点。

“那个……”林小满鬼使神差地叫住他。

江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眼里带着一点询问。

“你……知道食堂怎么走吗？”话一出口，林小满就后悔了。学校食堂就在教学楼后面，傻子都能找到，她这话说得也太刻意了。

果然，江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刚才路过看到了。”

“哦，那就好。”林小满尴尬地低下头，手指抠着书包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译没立刻走，他看着林小满泛红的耳根，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一起？”

林小满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去食堂，”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自然，“正好我也没去过，不知道哪个窗口好吃。”

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的阴影柔和了许多，看起来没那么冷淡了。林小满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苏晓晓在门口看得眼睛都直了，冲林小满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识趣地先走了。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谁都没说话。林小满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夕阳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她偷偷看他的侧脸，发现他的皮肤很白，下颌线的弧度很清晰，连耳垂都是好看的形状。

“你以前……在哪个学校？”林小满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问完又觉得太唐突，赶紧补充，“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想说也没关系。”

江译的脚步顿了顿，声音很轻：“市一中。”

果然是市重点。林小满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却没敢再追问。她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往这边走，穿过操场就是食堂了。”

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男生们在打篮球，欢呼声和篮球砸地的“砰砰”声远远传来。江译的目光在球场停留了几秒，林小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几个男生在打半场，动作有点笨拙。

“你会打篮球吗？”她随口问。

“以前打。”江译的回答很简短。

“打得很好吧？”林小满想起他刚才解数学题的样子，觉得他做什么都应该很厉害。

江译没回答，只是嘴角似乎又扬了一下。

走到食堂门口时，里面已经排起了长队。林小满指了指最左边的窗口：“那个窗口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就是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队。”

江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那就排这个。”

林小满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才跟着他站到队尾。排队的时候，周围总有人偷偷看他们，还有女生拿着手机假装自拍，镜头却对着江译。林小满觉得有点不自在，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她们好像在看你。”

江译“嗯”了一声，没在意的样子：“习惯了。”

林小满有点惊讶，刚想再问，就轮到他们了。她赶紧报上自己要的菜，转头问江译：“你要吃什么？”

“跟你一样。”江译说。

打饭的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把糖醋排骨往林小满餐盘里多舀了两勺：“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啊？长得真俊。”

林小满的脸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摆手：“不、不是的阿姨，他是我新同桌！”

江译没说话，只是接过餐盘时，对阿姨说了声“谢谢”，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找座位的时候，林小满故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她低着头扒拉着米饭，不敢看对面的江译。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可今天吃起来却有点没滋味。

“你很怕生吗？”江译突然问。

林小满抬起头，看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很认真。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点……尤其是跟不太熟的人。”

“现在熟了。”江译说。

林小满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是同桌，”他夹起一块排骨，慢条斯理地说，“以后会经常见面，不用这么紧张。”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有某种魔力，让林小满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她也夹起一块排骨，咬了一口，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转来我们学校啊？市一中不是很好吗？”

江译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没立刻回答。林小满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赶紧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不该……”

“没什么。”他打断她，声音轻了点，“家里的原因。”

林小满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她懂这种感觉。

吃完饭，两人一起往教学楼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投在地上，像两只依偎着的小动物。路过操场时，刚才打篮球的男生正好结束，一个篮球朝他们这边飞过来，林小满吓得闭上了眼，等了几秒却没感觉到疼。

她睁开眼，看到江译正举着篮球站在她面前，手臂肌肉线条绷得很好看。他把篮球扔回给那群男生，说了句“小心点”，然后转过头看她：“吓到了？”

林小满的心跳得飞快，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脸颊烫得厉害。

“没事了。”他的声音放软了点，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江译停下脚步：“我去取点东西，先走了。”

“嗯，再见。”林小满说。

“再见。”他转身往楼梯口走，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飘动。

林小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刚才紧张时攥出的汗还没干。

回到教室拿书包时，林小满发现江译的桌肚里放着一本没带走的书——《小王子》。书皮有点旧了，边角磨损，看起来被翻过很多次。她犹豫了一下，把书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想着明天给他带过来。

走出教学楼时，蝉鸣已经歇了。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吹动了路边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林小满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已经出来了几颗，亮晶晶的。

她摸了摸书包里那本《小王子》，又想起江译写在草稿纸上的“Lucky”，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也许，这个有点特别的转校生，会给她的高二带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林小满这样想着，脚步轻快地往宿舍走去，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夏末最后一点温柔的气息。

蝉鸣里的转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