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那窒息般的冰冷和霉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附在沈禾身上。即便此刻置身于灯光炽烈、人声鼎沸的“11号公寓”实景录制棚，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也无法驱散。
距离她在地下档案库发现那张致命的照片，已经过去一周。那一幕像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每个失眠的深夜都无比清晰：扭曲的断手，断裂的衔尾蛇戒指，母亲项链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温热的、带着心跳的指环……以及那份卷宗上刺眼的“1987.10.31 安平巷11号”。
她强迫自己呼吸。不能露馅。至少在弄明白真相之前，在那个看似温和、签着“陈康”名字的总策划眼皮底下，她必须扮演好一个初来乍到、懵懂勤快的实习道具助理角色。那份卷宗和照片，已经被她藏匿在档案室最深处一只更老旧的、几乎被遗忘的保险柜夹层里。她只敢在夜深人静、确认无人时，才偷偷溜进去，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颤抖着指尖反复摩挲照片上那枚戒指的纹路。
“沈禾！傻站着干什么呢？第二场景的‘凶案现场’床头柜，那个镀银的旧相框，对！就那个，赶紧拿过去！嘉宾马上要搜证了！”道具组组长老王粗哑的嗓门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录制现场特有的焦灼。
“来了王哥！”沈禾猛地回神，压下心口的惊悸，小跑着拿起道具。
眼前的“11号公寓”主卧场景被布置得极具戏剧张力，华丽又破败，符合当年那起灭门案后小楼几经转手、最终荒废的背景设定。破碎的落地窗用特殊材料模拟，窗外是幽暗的投影。沾染着大片可疑“血迹”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那张四柱雕花大床边。
沈禾将相框摆放在积满厚灰的床头柜一角。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床头柜上另一个更重要的道具——一个打开的、空了的深蓝色丝绒戒指盒。那是警方证物记录里，当年女主人在案发前夜收到的、据说价值不菲却被凶手掠走的生日礼物。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戒指盒……戒指……又是戒指！母亲的戒指像一根无形的毒刺，将她所有细微的感知都与这桩陈年旧案紧密地串连在一起。她甚至能想象到，在节目录制中，当扮演侦探的嘉宾们煞有介事地拿起这个空戒指盒分析线索时，后台控制室内，那个总策划陈康，会如何看待这场由他精心设计的、对真实惨案的华丽演绎？
一种巨大的讽刺感和被窥视的恶心感，如冰冷的蛇，缠绕住她的脖颈。
“各部门注意！第一场景群演撤出！第二场景——‘新婚惨案’主卧搜证环节准备！3、2、1——Action！”
随着场记板清脆的打板声，录制正式进入紧张环节。灯光更加炽烈地聚焦在主卧区域。扮演“新婚夫妇”的男女演员（由迪丽热巴和周深饰演）进入状态，开始在房间里搜寻节目组预设的、指向“凶手”的关键道具线索。
“这里……血迹怎么像是被擦拭过？”迪丽热巴扮演的新娘惊恐又困惑地看着地毯边缘一处略显不连贯的“血痕”。
“戒指盒是空的……”周深扮演的新郎拿起那个深蓝丝绒盒子，眉头紧锁，“说明戒指是关键？”
喧闹的录制声中，沈禾作为场务道具，需要在后台待命，随时准备填补或调整道具。她站在人群后方相对阴暗的角落，像一只躲在阴影里受伤的小兽，眼睛却死死盯着监控屏幕墙——主控机位画面正清晰捕捉着周深手里的戒指盒。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小王，这里环境搭建得不错，灯光氛围也很好。”
沈禾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总策划陈康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正双手抱臂，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如同一位巡视自己得意作品的导演，审视着棚内的一切。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没有看沈禾，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上周深手里的戒指盒特写，嘴角甚至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开场的序曲。
沈禾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成了冰渣。她死死抿住嘴唇，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当场失态。但她的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陈康似乎察觉到了身边这个实习小助理的“紧张”，微微侧过头，镜片反光一闪，笑容加深了些许，依旧是那份温和：“是新人吧？别紧张，多看多学。咱们节目，追求的就是这种极致真实的沉浸感……” 他的目光在沈禾煞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看似随意的探究，随即又轻描淡写地滑开，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新人的适应状态。
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像针一样扎在沈禾心上。他是在说沉浸感……还是在警告她什么？
“陈总说得是。”沈禾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干涩的音节，手指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
陈康似乎对这样恭顺的回答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环视了一圈，目光掠过忙碌的人群和复杂的布景，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王国”，然后才迈步走向导播台的方向，和导演低声交谈起来。
沈禾僵立在原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录制棚里聚光灯的热量像是虚假的幻觉，巨大的机械臂在头顶缓慢移动，投下更深的阴影。整个空间充满了嗡嗡的电流声、导播冷静的指令声、还有演员们投入的台词声。
一切都那么“真实”，热烈有序。
可沈禾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刚才被陈康目光“不经意”掠过的地方，渗入骨髓，慢慢扩散至全身。仿佛自己正站在冰与火的交界处，一边是综艺片场虚假的热闹喧嚣，另一边是旧案卷宗里凝固的血腥真相。
而那个穿着整洁衬衫、面带微笑的总策划陈康，就站在阴影与灯光的边缘，像一个冷静而可怕的幕后推手，操控着这盘虚实交织的棋局。
她知道，“11号公寓”的故事，对于这档综艺而言，只是一期精心编排的谜题。但对她来说，这场由陈康导演的“推演”，从一开始，或许就是针对她的、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前戏。
心跳在耳边轰鸣，比现场任何嘈杂的声音都更加清晰，提醒着她：她踏进的，不是一个光鲜亮丽的推理秀场，而是一个真实的……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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